那天以后,乔之整个人都有些萎靡不振。
放假回到家,乔爸乔妈瞧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暗自猜想这个年纪的女孩,大概都是为了情感烦恼,也不太好过问。
乔之也如同往常,经常健身房和餐厅两边跑。晚上回了家,还要抽空练一个小时钢琴。
乔之学钢琴,是在初中的时候。乔妈妈见她也不跟朋友一起玩儿,喜静得厉害,便带她拜了个钢琴老师。
其实学东西,启蒙老师是非常重要的。有时候不是要学的那门学问太无趣太艰难,而是老师不能让学生对学问感兴趣下苦心。特别是学乐器,更是讲究。弦乐器讲究指法,一开始没学好,由着坏习惯发展,之后再跟好老师便又要从零开始。
好在,乔之有幸跟了个好老师。
乔之第一次被妈妈领着去拜师的时候,内心是排斥的。听人家说,学乐器要尽早,她都上初中了,再学能赶得上吗?她害怕学而不得。
可当她看到老师穿着一席奶茶色的连衣裙坐在钢琴前面时,便推翻了之前的抗拒。那天的老师,面容素净,脸上是漾开的笑容,耳垂处的珍珠耳环让气质更显了三分。而那灵活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着,活像个欢快的小精灵。阳光透过纱窗落在钢琴上,那一幕因为美而显得有些梦幻,让乔之不自觉放松了下来。
人都有爱美之心,乔之也一样,便顺其自然地拜了师。
钢琴老师姓辜,从台湾嫁来大陆,少年时期曾在意大利进修过钢琴,人跟长相一样温柔甜美。所以,乔之每每犯丑小鸭心理时,总会得到老师的鼓励与支持。可能就是在这种皮革马利翁效应下,乔之的钢琴之路走得特别顺畅。
今年九月份,老师在S市的艺术中心有一场国际钢琴演奏会,乔之是她的得意门生,她希望能够带她一起上台。
这是老师看得起她。所以乔之每天回家,都要赶着练上一个小时的钢琴,才能安心休息。
其实忙点也好,她就没心思去想那些事了。只是每每夜里睡不着时,辛召南还是充盈在她的脑海中,让原本难挨的夜更显悠长。
八月份,于怡从澳洲回来,休假两周。
只是一切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她的假期不再是自己的假期。一回到家,她便被母亲拉着去亲朋好友家做客,还要经常性地陪父母参加酒席和晚会。虽然以前也是如此,但都是偶尔为之,如今这般密集的应酬令她喘不过气。于怡开始怀疑长大就是把私人时间贡献给各种各样的交际。
因此,于怡跟乔之也只是见了两三面。说实话,她们平时FaceTime的时间可比这零零散散的见面长多了。但是在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的距离,还是比跨越大洋更有实在感。
“你跟那位,进展得怎么样了?”柜姐正在帮俩人做新产品的护理,于怡有些懒散地开口。
乔之几乎不在社交网络发动态,跟于怡长途聊天时,也对情感动态只字不提。要不是顾也打探,她其实不太想提那茬儿事。
乔之沉吟了一下,这个问题要不是于怡问起,她真的还想装作没发生过而不去面对。
过了许久,她故作轻松地答道:“还好啊,就是人家应该可能大概真的对我没感觉吧。”
于怡觉得嘴角苦涩,但还是说了:“顾也还在等你。”
乔之转头看了一眼于怡,却没有开口。
她有哪里好?又值得他那样。
乔之再次见到顾也,是在高中母校的会议厅。
八月底,太阳还能把柏油路晒得热气氤氲的时候,学校行政处邀请优秀毕业生回去参加经验交流活动。乔之作为“优秀”的一员,自然也被邀请了。
那天下午,乔之匆匆忙忙赶到学校,还没踏进会议厅,便瞧见了顾也。
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黑色的大块涂鸦T-shirt 加上黑白拼接的休闲裤,一双黑灰色的篮球鞋,让他似乎比高中的时候更显青春气。
乔之有些尴尬,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而顾也还是像从前一样,径直地朝她走了过来。
没有过分的寒暄,他只是开口道:“进去吧,快开始了。”。
交流会结束已经是傍晚。走在熟悉的校道上,漫天的红霞给人一种归家的喜悦感。城市的霓虹灯一盏一盏地点亮,乔之甚至错觉地认为,这是每天跟于怡一起叽叽喳喳踏上归家路途的时光。
顾也走在她后面,有些怅然。四年了,她是否愿意承认他在她的轨迹里有过一丝痕迹?他仔细地端详着她,觉得她似乎长大了一些,也瘦了一些,脸部已经由肉感到如今线条渐渐明朗了。
他大步走上前去,与她并肩,开口,声线已然带了成熟的性感:“我送你回去吧。”
乔之想说自己可以回去,却被他拦截:“你不会连这点风度都不给我保留吧?”
乔之想也是,他们毕竟都长大了些,不必再扭扭捏捏,便笑着说好。
两人在车上聊了会儿闲天,交换了近况,便都沉默了。顾也送乔之到餐厅门口,表情有些踌躇,似乎还有话没说出口。两个人对着站了一会儿,乔之决定先打破僵局,便开口道别。
当她想转身走向餐厅时,却被顾也一把拉住。他有些急切地问:“我可以…抱你吗?”
他想,最后一次了。四年的心意,转化为一个拥抱,是他唯一体面的要求。
后来顾也留学法国,偶然得闲时陪房东的小女儿玩耍,听她用词性不分的童言软语讲了一个孩子气的故事。
从前,有一只小兔,它跟小猫是好朋友。有一天,小猫生病了,小兔想照顾它。知道小猫爱吃鱼,小兔便带着自己心爱的胡萝卜跑到湖边去钓鱼。它拿着胡萝卜当饵,第一天,第二天过去了,没有鱼上钩。到了第三天,它仍旧带着胡萝卜去钓鱼,终于有一条大鱼忍不住跳出水面,说道:“我们鱼一点儿也不喜欢吃胡萝卜,死兔子!”
这是一个小孩子听起来很有趣,大人听起来很无聊的故事。
他以前老是想不通,她朝他移动的距离,怎么能小到地图上都显示不出来呢?现在他明白了,他根本就不是她的饵,她又怎么会…愿意上钩呢?
可就是在法国那两年,他还是该死地觉得,即使岁月让很多事物褪了色,她却还是鲜艳得让人想伸手去触碰。
心动乔之没有想过,人生那些令人痛苦失望心酸的时刻,可以在同一天出现。
她转身进了餐厅,回到收银台整理账单,一桌一桌地对号入座,方便客人买单。
整理完账单,她开始回想刚刚的拥抱。那是一个非常绅士的拥抱,没有让她感到任何不适。可她却看到他驾车而去时紧握的拳头。
乔之摇摇脑袋,想忘了今天发生的事儿,却看到了临窗那桌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绝不可能看错。
可当那桌的客人起身走时,他看到她的眼神却是那么地…波澜不惊。
乔之连忙叫了领班的姐姐替自己收银,便跑了出去。
她站在餐厅门口,看着辛召南为那对母女打车。的士扬长而去,他似乎还在思考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转头,乔之正站在门口看着他,眼神中是小时候被他欺负了的委屈。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朝着她走过去。
“你现在有空?我们…一起散散步吧?”辛召南嘴角微涩地开口。
“好。”乔之苦闷地应了一声。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在江边走着。
那年H市在搞创文,到处都是明晃晃的灯,连临江的楼房和榕树都要装饰一番,好让它们在夜里闪闪发光。那些灯光倒映在水中,是这个城市辉煌的成就感。江中还有几条游船,LED灯滚动播放着H市的风景名胜图,以此来吸引沿岸的游客。
乔之和辛召南沉默地走了一段长长的路,却始终没有人开口。这个城市的灯火辉煌让两颗心更加沉闷。
谁都有自己的心思,但是这座城市不会倾听。倾听是人的事情。
辛召南整理好思绪,终于开口。
“你想听吗?关于你想知道的那些事。”
乔之双眸漆黑,像颗黑曜石般,下一秒就要把人吸进去。她深深地凝望着辛召南,等待他开口。
辛召南吐了一口气,想着这会儿要是有根烟就好了。他的语气有些悠长,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被风灌进乔之的耳朵。
“约定那天,你看到的那个女生,是我高中的女朋友。她不愿意分手,所以来J大找我。”
他低下头,有些闷声闷气地说:“错都在我。”过了一会儿,他又干涩地补了一句:“不过,都已经过去了。”
乔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关于他们恋爱的细枝末节她早已经幻想过千百遍,但此刻却一点儿也不想听,特别是…从他口中说出来。幸好他及时停住,说起另一件事。
“刚刚那对母女…那个小女孩,是我家教的一个学生。”
他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又接着说:“那年离开小镇后没多久,我爸因为贪污被判无期,进了监狱…”
他沉闷了一声,把最心寒的那一段藏了起来,故作轻松地说:“还好,现在我跟我妈也挺好的。”
……
空气沉寂了许久,他又开口:“我回去过,但那个时候你已经离开了。”
辛召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如释负重。
乔之到底没能追究什么。她想,她以前只怪他为什么不愿意等着她,却没想到他经历了这么多曲折。
太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是爱斤斤计较。计较那些个细枝末节,为什么她没有参与。
她该放下的。
乔之转身,一个劲儿地抱住辛召南。她不想问他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了,你现在还想不想去爱一个人?她就是想抱住他,连同他这些年遭受的曲折与失意。
辛召南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到,但反应过来,却又更加用力地回抱着怀中的女孩儿。他觉得鼻子特别酸,好像这些年的困难,都有了昭著的理由。
那天晚上江边的风很大,把俩个人的心事都吹散了。剩下的,是坦诚,是爱恋,是早就该打开的心扉。
水中璀璨的灯影,闪亮又晶莹,点亮了两颗尘封已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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