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

老去

你走向地铁站，地铁口的流浪歌手一如往常，一把吉他配一个黄色纸袋。你快速瞄了他一眼，还偷偷地目光下移，用0.5秒的时间飞速观察了那个纸袋，袋子里的硬币簇拥着一张崭新的5块钱纸币，你估算了一下最多也就二十多块。突然，你灵光一闪，你拿出手机打开计算器，你用4705除以30，你算出自己一天能挣156块8毛3，你凭借小学数学学过的不等式，得出了156块8毛3大于20，你心满意足，加快步伐，准备刷卡进站。

你挤进地铁，一大早就汹涌的人群让你一阵眩晕。你的左边是一个臃肿的中年男子，他油腻的地中海发型似乎上了过期的发胶，彰显了他不爱洗澡的美好节约品德，绿色满是褶皱的上衣似乎还沾了点黑色不明液体。你皱眉，身体转向右侧，右边的大妈手上拿着吃剩一半的早餐，黄色的牙齿还在有规律地咀嚼黄色的油条。

你不得已，假装要下车，挤向车门口。门口把手旁的旅游广告不知道贴了多长时间，泛黄的广告语押着蹩脚的韵，只要1499，上海轻松三日游。你轻轻一笑，想起自己多年以前曾经去过的沪地。那是大三的期末，考试结束的当天你买了第二天去上海的硬座，你轻装上阵，背着一个包，就从零下20度的北国，坐了25个小时的火车，去和远方的友人相遇。你不去迪士尼乐园，你不去和平饭店，你甚至不去外滩，不去看东方明珠。你不爱旅游，但你钟情于在路上的感觉，你闲逛，你和朋友从下午一直游走在上海偌大的街道上，一直走到凌晨两点，你不嫌冷，你不嫌累，你只嫌路灯太暗，车辆太少。你还想起来那时候在上海买的老怀表，你跟老板刀光剑影斗智斗勇15块钱买了三个表还附赠两个包装盒，如今表和包装盒却一个都找不到了。

突然，地铁刺耳的通告声把你从回忆里吵醒，你明白地铁中转站战役已经打响，你用力握紧冰冷的铝合金把手，车厢里饿虎扑食的人流向出口处的你发起冲锋，你开始后悔来到出口的决定，但群情激昂唯恐挤不出去的人群不容你有思考的余地，你只有更努力地握紧把手。终于，一拨人下了车，换了另一拨人，拥挤的车厢略微宽敞了一点，你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开始活动被挤扁的四肢，抬头一看，前面的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跟你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奔三青年。高的那个两手横捧手机玩着王者荣耀，他右手的大拇指用每秒几亿下的速度猛戳着手机屏幕，你不禁猜测这款游戏的胜利条件是不是看谁能把手机戳的更烂一些。矮的那个右手翻着手机看着小说，你目光轻轻一扫，看到了《重生明朝当皇帝》的小说名字，瞬间轻蔑地笑了起来。

你庆幸自己没发出笑声，却掩饰不住右嘴角上扬的弧度。不知从什么时候，你只会用右边颧骨的耸动来表达笑的情绪，不管是高兴的大笑，轻蔑的冷笑，还是礼貌性的微笑。你猜测自己两边嘴角能够传达笑的表情的能力是什么时候失去的。你想不起来，也许是当初面试工作的时候被七个面试官用不带感情的眼睛盯着的时候，也许是上次交工作报告算错被领导骂的狗血喷头的时候，你只记得起，印象最深的一次，不顾一切，肆意妄为地笑：高中选择文理科的时候，你喜欢的女孩突然走到你课桌面前，跟你定下了要一起选择文科的约定。你一愣，而后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你开始笑啊，你大笑，你狂笑，你把头发拽下来都止不住地笑。你从早上笑到晚上，从哭都来不及的数学课笑到了晚自习结束，回家的路上你还在笑，你恨不得把门牙撬下来，比一比跟路灯谁亮。想到这，你问了问自己，那个女孩，后来考到哪去了？你脑中一阵思索，也许是密集的人群把你的思绪都冲散了，你绞尽脑汁苦思冥想都没有一点眉目，你打开qq，想找到她，看看她的个人资料来解决疑惑，你翻来翻去，来回数遍，这才知道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从你的qq列表里悄悄消失了。

你看了看路线牌，还有五站，意味着你还要再站立将近20分钟。你开始厌烦，你拿出耳机和手机，打开了网易云音乐，你听到了李玉刚尖细的“因为我刚好遇见你”，你头皮发麻，赶紧切歌，下一秒，你又听到了带小姑娘去浪漫的土耳其的拐卖人口的犯罪分子，你感到头皮炸裂，赶紧暂停。你惊奇自己的歌单什么时候变成了烂大街歌曲排行榜，你苦思半天，播放了一首《情人的眼泪》，来自于你年少时最爱看的一部电影。音乐响起，姚苏蓉缓慢深情的女声把你与嘈杂的世界隔离，你开始平静，你开始感觉升华。就在这时，地铁的中转通告声又响了。

你不得不下车，这次你也成为了热情昂扬的冲锋敢死队，努力地挤出去。当你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地冲出来的时候，你忽然发现，耳机在冲出来的时候壮烈牺牲了，这位上个世纪的台湾女低音已经只剩下左耳朵能欣赏了。地铁站里嘈杂的环境让你脑袋嗡嗡地响。你蓦然拽起耳机，揉成一团，用力地砸向了垃圾桶，快步走出了地铁站。

刚迈出第一步，冬天的暖阳一反常态，难得慷慨地照在了你的身上。不知怎么的。你好像是困了似的，眼角泛出了眼泪，瞬间，你哽咽，就好像大坝决堤了似的，你忍不住地哭啊，眼泪快要溢满了眼眶。你不明白，你内心酸楚，但你不知道为什么，你感到憋屈，你掏出打火机想抽根烟冷静一下，你拿出香烟盒却又好似触电了一样把香烟塞回了口袋里。

你开始不自觉地害怕，你好怕，你怕抽了烟牙齿变黄，你怕自己也用黄色的牙齿在地铁上嚼着黄色的油条，你怕自己也会脱发，然后用劣质的发胶喷上去定型。你开始心慌，你打开淘宝想买一只怀表，可无论多贵的品种，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年上海15块三个的款式。你翻通讯录找电话号码，你打电话，你打给仅存的还有联系的高中同学，你问他那个女孩现在怎么样了，却得到“xx是谁”的更加不着边际的答案。

你的眼泪流啊流，随着冬天的日头越来越盛，你的脚也没闲着，一直走向公司。终于到了公司门口，你不想被同事看到这副狼狈的模样，你拿出面巾纸，想要擦拭。等纸巾刚刚沾到泪腺的一刹那，你的大脑似乎比你快了一步，自动停止了哭泣。你看了看手机，8点45，距离9点上班还有15分钟，不早也不晚，你迈着兀然间有些生疏的步履，走向了自己的办公桌。

晚上，疲惫的你坐着地铁回去，出站的时候，拿着吉他弹唱的流浪歌手还半倚在地铁口，你顿了顿，停下来看着他周围的一切，他袋子里硬币依然簇拥着崭新的五块钱，没有任何改变的迹象。你掏出了钱包，拿出了除了百元钞票外仅剩的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做贼似的快速扔进了黄色袋子里。

正当回头朝家走的时候，你突然想了起来，当初你忘了用嘴角两边同时表达笑容的时间点，好像也是这么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