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且行

且听且行

前不久，学校举行模拟中考，女儿的语文成绩一塌糊涂，尤其是作文，得分更是惨不忍睹。我很好奇作文是什么题目，她说是“且听且行”。我让她拿给我看看，她很不情愿地把卷子给我递了过来。的确写得很烂，看得我直摇头。女儿有些不服气，问我：要是你，你会怎么写呢？大有一副“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b”的架势。

当第一眼看到这个题目时，首先浮现在我脑海的就是“听雨”两个字。雨一向是诗人的最爱，在浩如烟海的唐宋诗篇中有无数关于雨的描述。记得小时候，读过的第一首与雨有关的诗就是杜甫的《春夜喜雨》：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春回大地，万物生长，雨来得正是时候。清晨一觉醒来，窗外微风飒飒，满城繁花似锦，一如诗人喜悦的心情。

很少有诗能写出雨落的喜悦，只有韩愈的那首“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差可比拟。而大部分写雨的诗词都带着一丝寂寞或者悲凉。中外皆然，如同博尔赫斯笔下那忽然间变得明亮的黄昏，庭院架上的黑葡萄，以及那潮湿的暮色和遥远的声音。

一遍遍，在诗词内外我听着雨落的声音，在人生路上且听且行。“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诉说的是诗人对妻子的追忆；“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流淌的是对爱人的思念；“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满目风景都是对故国的无限感伤；“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则是诗人长夜难寐的孤独了。

记得南宋诗人陆游写过一首《临安春雨初霁》：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当初读这首诗时，忽然间有了一种思乡的感觉。“北地多年情尽改，忽听春雨忆江南。”江南水软山温，草长莺飞，杏花雨沾衣欲湿，杨柳风吹面不寒，而那条寂寥的小巷，知否知否，再看不到昔日的油纸伞，只有斜风细雨中紫色的丁香依旧。远行的旅人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而陆游最有名的那首《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描述的却是英雄老去，壮志未酬：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位卑未敢忘忧国，诗人的家国情怀跃然纸上，让人不禁心潮澎湃且酸楚。

印象中，最让我感怀的还是宋代词人蒋捷的那首《虞美人》：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绝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当我们追忆似水年华时，最留恋的还是我们的少年时光。少年不识愁滋味，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不知不觉间，便已是沧桑的中年大叔，前有日渐年迈的父母，后有未成年的孩子，工作的压力，家庭的责任，让你在迷茫中负重前行，早已经忘了当初诗中描绘的岁月静好；再后来，一切历经的颠沛流离，在埋葬少年快乐的同时，也埋葬了中年的奋斗与不甘，只剩下双鬓似雪，和一颗无喜无悲的心。

听过无数的雨，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那么，今日又是风雨潇潇，我们应当一生何求？

电影《不问西东》中有这么一幅画面：静坐听雨。故事中的教师原型是清华经济系教授陈岱孙。西南联大学习时，物质条件极差，茅屋铁皮顶，下雨时弊端立现，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老师们讲课都要提着嗓门喊。雨越大，声越大，一次，经济系教授陈岱孙上课时，因雨声太大，学生根本听不到老师讲课，教授干脆写下“静坐听雨”四字，令全班听雨，并笑称这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在那个动荡的时代，那样艰苦的条件下，却是大师英才辈出。彼时的读书人,有理想,有信念,有赤诚之心，而现在的人读书，功利且浮躁。这到底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时代改变了你我？

不由想起了苏东坡，在历代所有的诗人中，我最欣赏的还是他“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的处世心态，很喜欢他写的那首《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人生多风雨，故人多珍重，且听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