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重阳,秋寒白露起,宜归家,不宜远行。
重阳节,又称重九节、晒秋节、“踏秋”,中国传统节日。庆祝重阳节一般会举行出游赏秋、登高远眺、观赏菊花、遍插茱萸、吃重阳糕、饮菊花酒等活动。每年的农历九月初九日,与除夕、清明节、中元节三节统称中国传统四大祭祖的节日。
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百度一下,你就知道。
但我还知道的,是重阳节又名“老人节”,这可不是百度的,打从我还没上小学,还没学过“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这首家喻户晓的故事时就知道了。因为,爷爷奶奶每到重阳节都会去学校开会,他们一开会,我和表弟回头就能吃到糖果饼干小零食,因为发福利了。从很多年前的杯子、本子纪念品,到几十块钱,再到现在的几百块钱过节费,面子涨了不少。于是我就知道,我能吃到零食的节日,除了属于我的六一儿童节,还有属于爷爷奶奶的九月九,老人节。
这一日,许多容颜衰老行动迟缓但壮心未已的老人们会重聚,不远万里,或许很多年前是征战沙场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战友,或许是一支粉笔两袖清风的教师,或许从前是茫茫荒野少小离家的下乡知青。那个年代的人们是什么样子呢,吃什么,穿什么,读什么书,怎样爱一个人,如何告别,我通通不知道,除了能从爷爷奶奶口中听得一些伶仃拼凑的回忆,蒙了灰,听起来有一股潮湿的腐木味。
重阳节是个并不起眼的节日,首先,一切不以法定假期为目的的节日都是耍流氓,你就说赞不赞同;其次,这个节日的习俗,诸如登高、聚会、赏菊之类的活动,都太通俗,是时时刻刻都可以进行的,并不像划龙舟、吃月饼那样带着鲜明的独特节日烙印;再次,这个节日的群体,老人,本身就是最不被社会关注的弱势群体,就好比倘若“劳动节”不放三天假,谁能注意到原来一年之中还有属于劳动者的节日呢?况且,劳动节,最底层的劳动者也是没有假期的。在这个最好也最坏的时代,老年人身上的标签,被贴上了“用处不大”、“包袱”、“体弱多病”、“耗钱”等令人绝望又无力的贬义词。即使社社会保障体系竭力完善,想要给予老年人更多关怀,但毕竟精力有限,到底还是疏漏百出、不容乐观。
做《长命百岁》节目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充实富裕的。暂且抛开我已离开实习记者、实习编导那个职位不谈,那时,我是心无杂念一门心思想要做好手头的事的,那就是拍好这个节目,为行将就木的枯竭老人留下些纪念给这个世界罢,精神也好物质也好。观众除了能学习到精神矍铄的百岁老人的养身之道外,还会知道,在这世上离自己并不愿的地方,有一个老人,满脸皱纹,痕迹斑驳,饱经风霜,但他或她从前经历过那样一段绚烂的人生,他们的故事,能令年轻的一代人了解过去,令老去的一代人缅怀曾经。这就是意义,并非只有利益才是意义。
这个时代很多人谈情怀,很少人真正有情怀,我也没有情怀,如同逼哥在《定西》里唱“悲伤是奢侈品我消费不起”一样,情怀之于太多人,过分昂贵了。情怀大家都可以有啊,我和你都喜欢生态古朴的木制品吧,原木桌椅将近一万元一套,紫檀木床有二十万一件的,都喜欢优雅的青瓷和白瓷茶具吧,但就一喝水的茶杯能卖到几百几千一套,手工刺绣的衣服也很好看,棉面料衣裙素雅端庄,然而,消费得起的毕竟是少数。所以情怀,说说就过去了,那么较真顶没意思。
《长命百岁》这节目挺有情怀的,但归根结底,拍节目的人是为了广告费和收视率,看电视的人,意图不明,是没有天线调频无法选择,是精神鸦片赖以生存还是过眼云烟过目即忘,我们无从知晓,更无法决定。这就是理想和现实妥妥当当的一大截的差距。
怀着敬畏之心遇见那些雪鬓霜鬟、满脸皱纹的老人家,他们瘦骨伶仃迟缓踱步,我同他们打招呼,他们只是对我对我和蔼地微笑,笑容客气又生疏,第二天,他们又忘记我了。
摄像机可以真实记录他们的衣食住行,平凡的一天,这是最真实最质朴的状态,可是,谁愿意看这些干巴巴的内容,若是没有亮点。于是,不可避免地需要整出一些事儿吧,想办法让他们掉几滴眼泪、出去喂鸡种菜爬树,吵一架也好,越是奇葩越是新鲜越是有卖点。好比一杯温白水,加了茶叶、糖或者奶粉,杯中水开始变得浑浊起来,这才渐渐有了味道,有人愿意去喝了。
我只不过是个门外汉,于电视这个行业,于纪实片这个领域,于记者或编导这个职位,甚至于这现实又残酷的世界。我们被动地接受这些,挣扎反抗过,因为翅膀不够硬、经验不够丰富、内心不够坚韧,终于还是被打回原形。老九和我都喜欢着并且仰慕着的事业,似乎并不是想象中的样子,你们还太年轻了,上帝会在他的视角这样挖苦嘲讽我们。
其实最令我难过的,倒不是自然发生和导拍痕迹过重带给我的失落感,而是在这出表面光鲜、和美圆满的剧幕之后,是更多老人不为人知的心酸。偏僻的乡村,简陋得只剩砖瓦遮顶,摇摇欲坠的破房子里,老人年寿已高,却仍要自己种菜、做饭、劈柴、生活、洗衣、喂猪,做着同年轻人一样重的活。家里没有晚辈,或是薄情寡义怕被拖累的人,或是无亲无故的孤家寡人,清贫惨淡的景象令我很难过,更难过的是无力,经济上也好、精神上也好,我总归给予不了他们太多的支持,眼睁睁看着他们,乃至于更多这样的人们,仍在“布衾多年冷似铁,床头屋漏无干处”的陋室里挣扎着生存。在农村,百岁老人每个月能领到的补助是200块,对于富余的家庭来说可能只是一份荣誉,但对于一般的家庭来说,这是老人活在世上的唯一利益,还要被子女激烈争夺的东西;更甚于,对于穷苦伶仃的老人来说,这就是他们的全部生活经费。
他们不被世人记住,他们也许同样有过辉煌撼人的过往,年轻时心里住着许多愿望,最怕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比起失败和挫折,最可怕的还是自然规律摧枯拉朽的力量。
拍这些老人的时候,我时常想起家中的爷爷奶奶,他们老去的速度,比我成长的速度乃至于想象之中更快。
奶奶的银发染黑了又长出新的白发,瘦骨嶙峋,似乎能被一阵风吹倒,她说,从前记我的号码是最清楚的,如今也时常记不得了,有时把米倒进电饭煲,不加水就煮了半个小时。我想,她到底还是老了,即使从前是花鼓戏唱得很好听的、风琴弹得很顺畅的音乐教师,她现在的嗓音也变得暗淡了,唱歌的时候气息很微弱,换不了音,只能中途停止;即使从前是知识丰富、字迹娟秀、博古通今的语文老师,如今她风湿关节炎而肿胀的手也不再能把字写好了,歪歪扭扭,再写不出小时候在我试卷上签名时颇有王羲之风骨的字了。
有一次,半夜着凉生病了,高烧不退头疼欲裂,奶奶给我泡了药,煮了姜茶,我冷得瑟瑟发抖,钻进她怀里取暖,奶奶太瘦了,小时候躺在她怀里时,肉肉的身子很是暖和,如今她的骨头硌得我生疼,还令人担心这些脆弱的骨头会不会被小心被折断。她还是同记忆里一样爱着我,记得所有我的喜好和习惯,只是,她好像又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了,她快要把自己忘记了。
而爷爷,自从两年前中风后,常年卧在床上,或是岿然不动地坐在轮椅中,衣食住行都要倚赖奶奶照顾。老小老小是这样的,爷爷病了之后,再不像从前时候凶巴巴的了,倒像个孩子一样,一到饭点就迫不及待地让我们推着轮椅到桌子旁等饭吃,通常菜还没上全,他已经狼吞虎咽地吃完一整碗白米饭了。令人好气又好笑,奶奶责备他两句,他觉得委屈,奶奶又于心不忍暗自好笑起来。
有时爷爷也会看看书,有一次为他带了一本《儒林外史》回去,记不得是不是在学校图书馆常年都在的“负一楼盗版书专业户”那里买到的了,爷爷说这是盗版,我竭力辩驳说不是啊,怎么可能。然后爷爷指着作者的名字也不说话,“李清林”,卧槽什么鬼,不是吴敬梓吗,到底为什么还有书能盗版到把封面作者都写错,又有谁能蠢到买书把作者都买错了。我默默溜出房间,觉得无颜面对爷爷了。
少时夫妻老来伴,在子女常年在外的大多数时间里,爷爷奶奶相互陪伴着彼此,我最喜欢的一首Eason的歌是《与我常在》,歌词这么写着,“在一起看每出戏,在一起叹每口气,再细尝,同偕到老的况味。每分钟也抱紧你,没有一秒共你别离,还携手看着生与死。坐着卧着都分享,日日夜夜也为彼此设想,站着望着都分享,就在梦内发掘这真相”,我极喜欢这种看起来平凡又温暖的亲情,爱人爱到最后相亲相近,更像亲人吧。
在外面工作,回去的时间很少了,其实从背上行囊离开家乡,踏进大学校园那一刻起,从此故乡只有春秋,没有冬夏,这样感伤别离的基调就奠定了。同爷爷奶奶相聚的时间极少,我一边在网络上同疯狂无理的网友们痛斥着社会上薄情寡义不顾念亲情的人,可扪心自问,自己真正安安心心陪在家人身边,耐得住寂寞,远离城市喧嚣,告别手机网络,真切陪着他们,看看电视,读读书,聊聊天的时间又有多少,这一生,还将有多少?
重阳节的时候,我未能在微博热门话题前排搜到这个,也没能看到感动我的句子,还是声息微弱的那几句,“他们忘了自己,却没有忘记爱你”、“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遗憾的是我连这些句子都写不出。
清早去上班的路上给奶奶打了一通电话,她说,她正在去开学校开会的路上,而爷爷,动不了,不能去开会,但是学校会派人把红包和福利纪念品带给他。我对奶奶说老人节快乐,奶奶那头声音有些哽咽,她说她想我了,我说,奶奶,真可惜今年和表弟分不到你们的红了呀。奶奶又笑起来,我却哭红了眼。我好像有很久没有回家了。
写到这里,按照文案狗的套路,应该插播广告了,但是不好意思,没有赞助商,我于是弱弱地收场了。
天气一寸寸凉起来,难得一个晴天,但风吹过办公室的窗户时,还是打了个寒颤。我泛滥的心情于是随着紧绷的神经卡在了时空某处,再不回来。
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祝愿我爱着的老人,爷爷奶奶和外婆,还有正在缓慢间不知不觉老去的我的父母,以及我曾遇到过但并不不真正相识的老人们,节日快乐,老有所依老有所乐。(我真是一个万年不变的烂尾王,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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