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小房子在清溪河边,房间沿河有几扇大大的木窗户,夏天站在窗户前,凉爽的风夹带着河水的味道迎面吹来,那气味很好闻。外婆把别人送给她吃她舍不得吃的水果罐头拿出来,有时候是糖水桔子,有时候是糖水荔枝,糖水龙眼。她很费力地用剪刀慢慢撬开盖子,把水果和糖水舀在小碗里端给我,我在窗户前一口一口地舀进嘴里,蜜一样甜的味道到现在还记得。
黄梅季节,河里会有一些小渔船来捕鱼。捕鱼人撒网的动作优美得像舞蹈,网落入水中便消失不见,捕鱼人坐船上悠悠地等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收网,网里经常是银闪闪的小鱼儿,它们在船舢板上不停跳动,捕鱼人忙不迭地把收获的鱼归拢到船舱里。 撒网,收网,收鱼,我可以看一下午,因为每一次收网都是未知,看完一次总想知道下一次,捕到大鱼的时候,就听到河岸的人大声起哄。
河水大涨起来的那几天,差不多能涨到外婆房间的地板下面。外婆常开玩笑说:“今天晚上可能我就让大水冲走了。”吓得我担心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去看她,还好,房子还在,外婆也在。
九九画画河对岸也住着许多人家,河不是很宽,能互相看见,他们看我们,我们也看他们。河埠头一早就有人涮洗痰盂,马桶,洗拖把,把拖把在石头上拍得啪啪响。也有洗菜的,淘米的,洗衣服的......我看见大轮船远远地来了,看对面洗东西的人,有的还在洗,轮船很近了,浪来了,才呼叫着逃上台阶,有的逃得慢了些,菜啊冲走,衣服啊冲走,桶啊盆啊都飘走,常看见对面有人跳着脚叫喊,用竹竿子捞那些,那些物件可不管,自顾自慢悠悠地漾啊漾啊漾去东边了。
傍晚,对面沿河的人家把小桌子凳子都摆出来,饭菜端出来,在河边惬意地吃起了晚饭,男人们喝点老酒就花生米,女人们都用大碗吃饭,小小孩站在站桶里,张大着嘴一口一口接着大人们喂的饭,嘴里一定还嘟囔着:“娘母娘母......”(好吃),看他们一户户人家吃得可香了。
夏天的傍晚也是清溪河边最闹忙的时候。大小朋友都抱着大黑轮胎来河里游泳,小孩仰面躺在大轮胎上,划着水看云彩,会游泳的爸爸推着轮胎一直往前游,那是小孩最开心的时候吧。还有姑娘坐在轮胎里,男朋友一边游一边推,从大闸到长桥,游过清溪河在镇里最热闹的一段,一路欣赏河岸的风景,谈着请说着爱,比轧马路可浪漫多了。 住在河边的小孩和水很亲近,大人在水里带几次就会了狗爬式,会了狗爬胆子就大了,一到傍晚就去水里泡,互相打闹嬉戏。若有轮船经过,水性好的还拉着轮船尾巴带出去一二百米,再游回来。那时的水绿莹莹的很干净,人们在水里徜徉,像鱼一样自在快乐。
傍晚的河埠头都是人,有时候甚至要排队洗衣服。为了节省自来水,妇女们穿着圆领衫和花布短裤,在河边洗一家人的衣服,洗啊搓啊漂洗啊,最后爽爽快快干干净净地抱着一大盆衣物回去晾晒。岸边男人们赤膊短裤,带着香皂,游完泳顺便把澡也洗了。
在我的眼里,清溪河沉静又宽阔,默默地包容了那些年的烟火生气,一刻不停地往东流淌,把往日的时光归拢向遥远的东方,那感觉,很像母亲,很像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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