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虞訸 | 来源:发表于2020-11-05 16:38 被阅读0次

    医务室的大夫忙乱了好一阵,清洗,一遍遍地清洗。尕四辈心里一直说,没事,没事。幸亏是脚,再往上一点点……后来他都不敢往下想了。转念又嘀咕,在这个“黑洞洞”里,最好是不出事,要出事那可就没个轻的,不是丢了命,就是追了魂。满堂还是命大,不就是脚吗,应该没问题,没问题的。

    三姓气喘马猴地来了。他一只手扶着医务室的门框,一只手里攥着帽子,嘴皮上是一溜子的血痂,像是杨树沟涝坝里被太阳晒焦的泥卷子。尕四辈一出矿井就让一个工友去找满堂的表哥三姓报告消息的。

    三姓喘了几口气后,就问尕四辈:“怎么样了,没事吧?”

    尕四辈就把整个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三姓也才稍稍平复了些情绪,攥起帽子蹴在了墙根里。

    “没有大问题就好,没有就好。”三姓念叨着,又从地上站了起来,把手里的帽子又戴到了头上,继续说:“现在就盼着脚能治好,不然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我的姑父娘娘交代哩。他们家就这一个娃娃,这万一要是残了,这一辈子就完了。”

    尕四辈是个烟鬼,就这一会儿坚持不住了,便从口袋里摸出了纸烟,给了三姓一根,可又想起这地方不能吸烟,便又把烟放在鼻子跟里闻。

    “应该没啥问题,这些人”,他指的是医务室的大夫,“啥没见过,这地方不是烂胳膊断腿,就是腰折头破的。满堂这点伤,对他们来说就是小菜一碟,没问题,没问题。”说着又把烟卷装进了口袋。

    后来,带班班长来了,矿长也来了,他们都宽慰了三姓。矿长和一个戴眼镜的大夫还把三姓叫到一个小房子里谈了话,大概的意思是,他们已经尽全力救治了,只是现在问题有点严重,他们解决不了,需要到市里面的大医院里去。

    按理来说,这矿上的医务室平日里见的最多的当然就是些跌打损伤的,满堂伤的又只是脚,应该问题不大。不过,这一次,他们却犯难了。满堂的五个脚趾头断了不说,整个脚面的骨头几乎都压成骨头渣子了,最要命的是脚后跟里那根筋也被石棱子割断了,这几个大夫搞了老半天也没了办法。

    三姓先前宽慰了些的心又收紧了,还有那眉头也锁紧了。

    满堂躺在一张铺着白布单的高床上,脚已经用白纱布包住了,可也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有殷红的血迹渗出。

    三姓急步跑过去,握住了满堂的手。两只手冰凉冰凉的。满堂在看到三姓的刹那就奔溃了,两道眉毛往中间一缩就哭开了,“哥,我没脚了。哥,我再不能走路了。”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到了耳朵里,在布满灰土的脸上画出两道亮亮的道道。

    三姓用手抹掉了流下去的泪水,强忍着哽在喉咙里的那股子往上喷涌的气流,坚定地说:“没事,满堂,没事的。我们现在就去市里的大医院,那里的大夫会有办法的。”满堂的泪水又流出来了,三姓一边擦,一边不停地安慰着。

    尕四辈也站在床的的另一边,也在说着,没事没事的话。

    满堂把紧攥成拳头的右手放到了三姓的手里,然后慢慢松开了手。

    “哥,你把这个找个干净地地方丢了吧。都怪我爹,非要给我弄个这东西……”

    三姓一看是个红三角形的小东西,他明白了是什么,默默地点了点头,装到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三姓要尕四辈去帮他收拾一下东西,特别交代了把枕头里的东西拿上。

    矿长派了一辆吉普车送满堂,同去的除了三姓,还有一个大夫和出纳。

    从石碣子到市里路程虽不远,也就七十多公里,只是没有像样的公路,车走得很慢,也还很颠。三姓和一个大夫坐在后排的两头,满堂就躺在他们两人的中间,三姓两只一直抱着满堂受伤的脚,特别是在车颠的时候尽量把腿抱紧,以防磕着碰着。可是路上全是大车碾起的车辙和雨水汪过的水坑,车子几乎是跳着前进的。

    满堂一会儿醒着,一会儿就又迷糊了。先前是吓懵了,疼痛感不太强烈,可是现在清洗后的伤口反而更加觉得钻心的疼。当疼痛袭来的时候,他的手就攥成拳头,头上的汗珠子就像夏日早晨草尖上的露珠般透亮,先是在发间集结,然后顺着脸颊滑落。

    车足足开了五个小时,天擦麻的时候才到的市医院。矿长已经跟医院打过电话了,一到医院,满堂就被推到了手术室。三姓的两只胳膊已经僵硬了,老半天都没办法弯曲和伸直。他就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条椅上坐了下来,他感觉全身的肉都在往下掉,而那身体里的灵魂却在往上拽,自己的身体这样被拉长了,像是搭在墙头上的草绳。

    胳膊慢慢垂直了,他便从口袋里摸出满堂给他的那个红三角,他也是攥在手里,心里便不住地念叨起了“护化爷”。

    三姓又想,要不要给姑父打个电报。可是转念一想,这么远的一程路上,就是收到电报了,来又来不了,还不是给他们多添了几份牵挂吗?可又不知道满堂现在怎么样了,这里的大夫到底有没有办法?万一……三姓又不敢想了,又在嘴里念护化。

    他又到手术室门口张望,可是什么也看不见,又坐在了椅子上。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手术室里的灯还亮着。他还是坐不住,又站了起来来回走。

    出纳买来了两个烤饼子,要三姓先垫补上些。三姓哪里来的胃口哩,只是觉得嘴皮子有点干、嗓子里有点卡。

    他本不想带满堂来这里搞副业的,可是满堂爹非要他领不可,说是等他尝到了外面的苦头才会明白些“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三姓当然也不知道搞个副业还会吃这样的亏,也不清楚这个工作的危险性。即使到了这里,也并没感觉到危险的存在。尕四辈说的那些也是前些年的事情,再说当时也进行过整顿。虽然庄子上也有搞副业送了命的、受了伤成了残疾的,可那都是下煤洞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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