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这个乡镇很小很小,小到似乎不用一两个小时就可以逛完整座城,绕一圈就能把当地居民衣食住行日常所需的医院、学校、菜市场、车站、新华书店、邮局、饭店、电影院、小商店、小公园等基础设施场所走完。那时的马路上四个轮子的车并不多见,大多是三轮车和自行车,上放学路上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在马路上奔路,甚至光着脚丫追逐打闹,小镇显得一清二贫,但人们似乎因此更过得无拘无束无欲无求,那时的天总是蓝的、花儿总在开着、小溪总在歌唱,田间的烂泥也总让人感到亲切。
小乡镇栽着满城的苦楝树,马路边上,屋前屋后总能发现它。一到三五月,树上簇拥满大片团雾般的紫色小花,像流苏般飘渺梦幻,微风轻起,吹落花如雨,整座小城飘着淡淡的清香,或许是苦楝树在小镇里太普遍并不足为奇,也或许是那个年代小镇的人无闲暇于“小雨轻风落楝花,细红如雪点平沙”这等花香满径、落英缤纷浪漫诗意之事,并没有太多的人愿意为它停留;待到十月时,树上开始结起果子,果子小而苦,更无人有采摘的欲望,所以果子从绿到黄很倔强地呆在树枝上,也许它自己也没弄懂,为何开出来的是"天香薰羽葆,宫紫晕流苏"的花,结出来的却是晻暧与苦楚的果,小镇的人就在这一花一果轮替中延续着自己的生活。
我家院子门前也有一棵苦楝树。不知何时,也许就在你离开这个小镇时,某颗苦楝果仔落我家门前不走了,居然开始生根发芽,无人在意它,没人给它浇水,没人给它施肥,任其自生自灭,它靠着阳光雨露却也自顾坚强地长大着,当然也落在我心里不走了,也在心里生根和发芽。
也就是在那个年代,响应革命的口号,红卫轮一船一船载着一批批知识青年和志愿兵飘洋过海来到这夷荒之地,下了船又一辆一辆的大卡车把他们送到了我们这个贫困的小乡镇,开始在这个小乡镇的开荒拓土。他们与当地的村民组成不同的生产队,白天要与当地的村民一起劳作,晚上要在一起学习,男的或下地垦田或上山炸石开山,女的或到橡胶林割胶或到菜地种菜,他们先是住用茅草和泥糊在一起搭成的简陋宿舍,后来条件稍微改善了,部份表现出色的人能住进水泥与砖瓦搭成的宿舍里。你的父母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于是便有了你,你出生在这个小乡镇,跟随父母成了这个小乡镇的外来客,而这个小乡镇也成了你第一个故乡。
我和你隔着一条桥,那里是乡镇里唯一的一条大桥,我住在桥这边的镇中心,你住在桥那边的农垦地,你的爸爸是位技术工人,懂技术会驾驶,当时这个小镇上能把玩机器设备的人还真不多,白天你的爸爸会常常开着拖拉机载着生产队里的农作物过大桥到镇中心的农贸市场,还临时搭建了个拖拉机维修学习点,教会当地的居民如何维修拖拉机。当地的村民知道下乡知青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每个月的生活物资都是仅能保障最基础的生存条件,也总会把一些小糖果或者肉蛋之类的物资塞给你爸爸以做为换取知识的等价物,晚上你的爸爸也会偶尔带着你们一家人过桥到我们这边电影院看黑白战争电影,电影放映结束就会背着已熟睡的你过桥回家。因为你爸爸的勤劳能干,你们一家人在这座小镇上开始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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