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静中生烦恼,忽一日不自在起来,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出来进去只是闷闷的。园中那些人多半是女孩儿,正在混沌世界,天真烂漫之时,坐卧不避,嬉笑无心,那里知宝玉此时的心事。宝玉心内不自在,便懒在园内,只在外头鬼混,却又痴痴的。茗烟见他这样,因想与他开心,左思右想,皆是宝玉顽烦了的,不能开心,惟有这件,宝玉不曾看见过。想毕,便走去到书坊内,把那古今小说并那飞燕、合德、武则天、杨贵妃的外传与那传奇角本买了许多来,引宝玉看。宝玉何曾见过这些书,一看见了便如得了珍宝。茗烟又嘱咐他不可拿进园去,“若叫人知道了,我就吃不了兜着走呢。”宝玉那里舍的不拿进园去,踟蹰再三,单把那文理细密的拣了几套进去,放在床顶上,无人时自己密看。那粗俗过露的,都藏在外面书房里。
青春期的来临总是那么猝不及防,13岁的宝玉也是如此。当他闷闷的,懒懒的,痴痴的时候,有一桩心事已经藏在他心头了。那是不可言说的荷尔蒙冲动,像是一阵风卷过来,带着花香,让人心驰神醉。
宝玉的心事谁知道?贾母不知道,王夫人也不知道, 姑娘们天真烂漫也不知道,唯有宝玉的小厮茗烟知道。这个小机灵鬼,是宝玉贴心的好哥们儿。宝玉在书房里和别的小伙伴们打架,茗烟冲到最前面;宝玉去看袭人姐姐,茗烟鞍前马后效劳;宝玉刚刚行过云雨事,就抓到茗烟和小丫鬟干同样的事儿……这不,宝玉刚刚进入青春期开始发情,就被茗烟敏感的捕捉到了。
为了宝玉开心,茗烟也真费了心思,思来想去,为宝玉找来了小黄书。当然,这些书若放在今天,也算不得什么。像是《会真记》,作者元稹,写的是张生和崔莺莺的故事,虽然故事的男主是个渣男,始乱终弃,辜负了莺莺,但台词却是妙笔生香。说到这儿,真的想插几句,文艺男真的靠不住啊!元稹那么深情的一个男子,写起诗词来感人至深,“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俘虏了多少人的心,可回到现实生活中,依然不过是芸芸众生,和贾琏无甚区别。
宝玉得了这些书,如获至宝。藏在哪里好呢?写得相对文雅一点的,宝玉放在自己床顶,想必那时的蚊帐是不透明的,密密缝之,藏起书来倒是好地方。那相对露骨一点的呢?宝玉就藏到了外面的书房。在这区分对待的过程中,可以看出宝玉的文学品味还是有的,即便都是言情小说世俗小说,高下之别,还是可以立见。
宝玉读书的这段经历,我也有过。大概在10岁到15岁之间吧,我特别迷恋于杂书。但知道父母是不让看的,虽然那是一个书籍比较贫乏的年代,但看课外书,尤其言情小说和武侠小说是不被允许的。我偏偏喜欢。也买不起书,就去校门口的书摊上去租。
摆书摊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他并没有什么学问,纯粹是为了赚钱,并且还有一点诱惑小孩子学坏的心思。当然,这是我多年之后回想起来才感悟到的。因我经常从他的书摊上租书来看,我们便很熟悉,有一次,他神经兮兮地从书摊的下层拉出一本言情小说,租给我看。因为那书是他藏在书摊之下的,老头又表现出很神秘的样子,所以必定不是好书。但我当时不明白,以为就是琼瑶类的小说,蹦蹦跳跳得拿走了。
周五的下午,刚刚放学,我便和一个好朋友躲到校外的一块荒地上,迫不及待得拿出书来共赏。刚翻了两页,我就脸红了,真的是小黄书。我那个好朋友,赞叹了一声,这本书好看。我那扑通扑通直跳的心,在她的赞叹声中,又落了下去。原来她竟然没有笑我租这样的书,竟然还感觉到好看,我的羞愧之心怔时隐匿起来。
后来我看到毕飞宇谈自己青年时读书的状况,其中一个观点就是说年轻时的读书是不靠谱的。为什么不靠谱呢?一个人在40岁之前读书和40岁读书读的简直不是一本书。毕飞宇坦承自己在年轻读书时痴迷小说中的爱情,尤其是性。然后看书就是跳着读,像刘翔跨栏一样。
正如青蛙知道哪里有虫子——蛇知道哪里有青蛙——獴知道哪里有蛇——狼知道哪里有獴一样,年轻人知道哪里有爱情。我们的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它概括的就是年轻人的阅读。
可能大家都经历过这样的一个阅读阶段吧,毕竟谁都青春过。
但是,读这样的书对一个人的青春成长有没有价值呢?是不是都是负面影响呢?
我感觉还是有意义的,也并非都是负面影响。一个人的成长就像一条河流,堵是堵不住的,否则漫出来就要发大水了。在青春萌动的那个特殊阶段,像贾宝玉读的这一类小黄书抚慰了无可安放的情绪,也算是起到了一定的疏通作用吧。
再接下来,林黛玉也跟着读了《会真记》,两个人一起读书的画面美极了。从此,他们之间真正有了爱情。在此之前,爱情装在一个八音盒里,尚未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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