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八年间

八年前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名单里赫然出现了一个华人的名字，让这小小的世界为之一振。也就是这样一位堪比“国之重器”的作家，我却对他嗤之以鼻，同时还拒绝购买和阅读他的所有读本，这一拒竟是八年。回溯缘由，仅仅是因为他的一本小说叫“丰乳肥臀”。在那个以读书不读《金瓶梅》为荣的年纪里，这样露骨而又赤裸的书名，我又怎可能接受呢？！造化弄人，八年后的我竟然会以读过《金瓶梅》为荣。

在《丰乳肥臀》的新版自序中，莫言坦言道他的友人建议他把书名改成《金童玉女》，说这样更能被大众所接受。而他却说，“既然已经《丰乳肥臀》了十五年，就没必要再改了吧？何况，这“丰乳肥臀”原本就不是洪水猛兽，当今之世，谁还能被这样一个书名吓退呢？”细细品莫言的这份回答，你不会觉得他不无道理。尤其是他最后的这句话，“当今之世，谁还能被这样一个书名吓退呢？”是啊，当今之世，谁人没见过“世面”？谁人还会被一个书名吓退了去？！只可惜当年的我就是被他的这个书名给吓退了去，哪怕是有“诺贝尔文学奖”给它背书也难抵我内心的抗拒，幸亏当年不是当今之世。

在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我看到了很多不和谐的声音。有人觉得内容污，不够高雅；有人觉得段落衔接的不够好，太过跳跃；还有人觉得没必要再继续，不知所云之事是什么。的确，在我点开这本书时，最先出现的是人物介绍，虽然多却也详细。很多人会选择跳过这一页，但跳过之后就会发现，真还不知道作者所云之人之事是什么。在众多人物中，最引我注目的便是“母亲”。

关于她的介绍大致可以总结如下：生有八子，一儿七女；生父六人，均为旁者。有两子为“乱伦”所致，还有两子是龙凤胎，且为混血。

看到这样的介绍，你是否也和我一样，被吓到了，随后就是对这位“不检点”母亲的种种猜测，再之后便是对正文的思量。如果你看到这就果断放弃了，我深表理解，毕竟这样的开场不是每一个单纯的小心灵都能承受的住的。在接下来的阅读过程中，我也有多次想要中断的想法。一来是有些内容太过沉重，一来又因我（上官金童）太过不争气，太过令人气愤，太过扶不起。说内容太过沉重，是因为他写实的东西太真实，有很多情节都会让我联想到并勾起童年恐怖的记忆。说我太气人是因为我比扶不起的阿斗还要难扶，比一摊烂泥还要烂，而且我还必须的依赖女人的乳房、乳汁才能活下去，且母亲视我为“祖宗”。

对于记忆，最令我生畏的不是打碎了东西怕责罚，也不是成绩不理想怕身体受痛，更不是因为穷而害怕，而是“苛政猛于虎”的事实。在我们还没有举家搬迁之前，我们家每年都会经历一场浩劫，由村干部带头，后面尾随一队人马，挨家挨户的收缴“农业税”。能有如此本领之人，必然是党的好同志。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我和母亲最生畏的时候，但每次母亲都会主动开门迎接他们的到来，像是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端茶倒水递烟，更是必然之事，就好像他们才是房子的主人，我们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奴仆。即便如此，他们也只会冷冷的说一句，“你们家今年的农业税XX钱”，然后旁边一个官划拉几笔，蹭的一下，撕下来一张纸来递给我母亲，这时的母亲哆哆嗦嗦的接过那纸单，努力让它平放与双手之上，就好似那纸有千斤重，我看的出她在使劲的往上抬，让纸的两端始终保持平衡。

“没钱？好吧，把家电搬走，啥时候有钱了啥时候去大队赎。”然后我们的电视机就这样被他们无情的搬走了。眼看电视机就要被搬走了，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着了，哇哇直哭，母亲则木讷的站在那里，像是在目送亲人离开，嘴里还喃喃的说，“别搬走啊，家里就这一样值钱的东西啊”，只可惜能听到的只有我和她自己。在当年彩色电视机还属于罕见之物，并非人人家都有。于是，他们搬走之时还会连同电视机上的天线也带走，目的就不言而喻了吧。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谁家也不会用电视机当抵押物。

如果不是赋税太重，如果不是母亲经受过太多次的恐吓和惊吓，我想我们家也不会偷偷的背井离乡。在我们“出逃”的第二年，国家开始减免“农业税”了，但我们也无力再回到过去了，真的太累了。如果不是赋税太重，我们也不用逃离家乡，成为城市中最不受待见的一份子。如果不是赋税的太重，生我养我的村子也不会变成现如今的一片废墟。如果，没有太多的如果，事实的全貌皆如莫言在小说里凸显的那样，看似夸张确也来的真实。

对于《丰乳肥臀》这本书，一直都饱受争议，有好事之人说它丑化了共产党，还说它是反动小说，迫于压力作者选择了提前结束了自己的军旅生涯。还有人说他是想出书想疯了，所以才写了这么一本书来引起大家的非议，更有甚者说他就是个下流之人。即便如此，这本书的命运还是一波三折。先是出版它的人被迫离职，接着就是它本身被封禁，最后就是多年后它被“昭雪平冤”得以重生。就如同当年的《废都》，现今的《巨婴国》，只可惜“巨婴国”还不知何时才能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我也始终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于人于物皆如此。

相比于国内的其他作家的含蓄写作，莫言是个敢为天下先的人，他敢于把最真实的血淋淋的历史呈现出来，哪怕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也在所不惜。对于文化大革命，所有作家在批判也都在写实，这是所有国人共认的事实，也是最无法掩饰的事实。但对于共产党其他的行经，又有多少作家敢于“直抒胸臆”？又有谁敢于回敬自己的过去？诚然，有些作家出生于城市，没有经历过“苛政猛于虎”的时日，而我，作为一个20世纪末的农村孩子却还要经历爷爷奶奶辈们曾经历过的一切。如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谁又会相信小说里呈现的恶确是事实呢？毕竟，现在的农村早已不同往昔，没有了繁重的赋税，也没有了劳动挣公分，现在反倒是种地给钱了，还可享受各种种地补贴。但，曾经的确凿事实犹如梦魇般的禁锢在我的记忆里。对于曾经的故土，多的不再是留恋，而是后怕。

如果是在八年前，我必然不会有此说法。也正是因为时间的洗礼，岁月的沉淀，才得以让我看清楚我当年所遭受过的一切。恰也正是因为当年我的无知，放弃了阅读，才让现在的我有更浓郁的情感理解《丰乳肥臀》这本书的存在。

对于迟来的八年间，我并不觉得太晚，反而觉得恰到好处。过去的八年间，是我成长、历练、破茧的八年。是我从对文学的偏执，蜕变成如今正视的过程；是我从只读文字不去解其意到现在的读其文究其意的行进。不得不说，改变是一个漫长而又枯燥的过程，没人会告诉你读到第多少本书时，第多少天时，亦或是第几个年头时，你就会顿悟，更没人知道你的顿悟是否值得一提，是否会有人附和，是否会有人聆听，想要寻找自己的路就得耐得住这一路上的孤独和寂寞。

八年，恰似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有些事物错过了，并非真的错过而是不合时宜的出现；有些事物错过了，却是真的错过了，只因它不合时宜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