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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陌生深邃的生活景象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作为研究客体,在人类的注视下,均如同水晶,拥有丰富的面向。它们不同的角度提供不同的景象,引发人们不同方向的无穷想象,形成千姿百态的结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即指这种现象。人类的聒噪和纷争,亦源于此。而本质上,不同的研究者不过是站在同一个基石上,摆出不同的姿势,争来争去,不过都是狭隘的一己之私。
在文学的领域里,这种莫衷一是,反倒促进了观点市场的绚丽多姿,因为文学是基于趣味的。于是,每一个崭新生活景象的发现,无不让人津津乐道、玩味不已。人们的这种惊喜和快意,在阅读卡夫卡的《变形记》时发生过,在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也出现过,后来就是20世纪最伟大波兰语作家之一布鲁诺•舒尔茨的《肉桂色铺子》。
舒尔茨在《肉桂色铺子》里构建起一个陌生而深邃的生活景象。这一生活景象里,人物特征扭曲变形,甚至是病态。在《探访》里,父亲“他的人格似乎分裂为众多敌对和互相争吵的自我,他与自己大声争辩,固执而激昂地协商、敦促或恳求——似乎在主持一个利益需求不同的众多党派的会议,热忱而精力充沛地调和他们各自的观点”。而他的身体,在作者笔下,“如同果壳里的一颗果仁,愈来愈干瘪”。在《八月》中,少女特鲁嘉的脸“像手风琴的风箱,痛苦古怪的表情在脸部形成了千条垂直的褶子……”她的母亲玛丽丝嘉在外面做女佣,“她的脸色苍白得像块威化饼干,一动不动犹如抽出手的空手套”。《查尔斯叔叔》一章里,这位离了婚的单身汉,邋遢至极,“被胡乱仍在一旁的冰凉的皱巴巴的被子,对他来说却像个幸福的港湾,一座避难的岛屿,他就像一个汹涌澎湃的海浪里漂流了数昼夜的落水者,凭借着最后残存的力气爬上了岸边。”这些面孔,都以鲜活的比喻,获得了他们一次陌生化的蜕变。
我不禁惊讶于如此私人化的描绘方式,让那些司空见惯的人物忽然有了新鲜刺激的容貌,就像我们初次看到毕加索的绘画作品《亚维农少女》或者《卡思维勒像》。
在《肉桂色铺子》里,这样的比喻不仅用于人物,而且还用于描写周围事物和景象,几乎每一个段落都充斥着这种毫无节制的隐喻。
舒尔茨的笔带着深刻的双重意味,既是书写,也是描绘。他的第一个身份是画家,他的目光刺透了生活的表象,他用文字完成一次绘画的冒险。他的另一个身份是作家,他用画家的眼光,打量庸常的生活景象。在舒尔茨这里,这两个身份没有了界限,浑然一体了。
他的笔下,冷色调和暖色调不断交替。如果说那些扭曲的形象如同阴暗模糊的背景色,那么最引人注目的当属文中汹涌呈现的缤纷亮色。在《鸟》里,他几乎将色彩的运用发挥到了极致。舒尔茨写到父亲从多个国家购进了一批可供繁殖的鸟蛋,等到这些鸟蛋被老母鸡孵化出来后,色彩一下子缤纷起来。“父亲研究他的鸟类学教科书,漫不经心地翻阅着五颜六色的插图时,那些带羽毛的幽灵般的生命似乎从书页间挣脱出来,一时间,房间里飘满了彩色的羽毛碎片,有深红色、宝石蓝、铜绿色或银色。喂食的时候,鸟儿在地板上组成了一张五颜六色、错落有致的地毯,一旦有陌生人闯进来,这种活地毯马上四分五裂成栩栩如生的花瓣,拍着翅膀飞向空中,最后停留在房间的高处。”这些颜色来自孔雀、火鸟、野松鸡和秃鹰。
纸张犹如油画的画布,文字负责上色。舒尔茨对自然景象的描绘,色彩浓烈,夺人眼球,因其入木三分的刻画,无不给人深刻印象。《狂风》中,舒尔茨又一次施展了他精湛的画技——“天空被狂风纵横扫荡,辽阔的银白色的天幕被切割成紧绷得快要断裂的能量线,切割成锡矿层和铅矿层那样可怕的脉络……狂风的示意图就绘在天空,天空本身也模糊不清、捉摸不定,费力地承载这片风景。”
在我看来,《肉桂色铺子》与其说是一部小说,不如说是一组绚丽的散文诗,与《追忆似水年华》一样,是典型的才子书。舒尔茨并没有刻意用传统的起承转合的情节推动故事的发展,而是用挤挤挨挨的隐喻掀开生活景象的一角,让我们已经呆滞的目光突然发亮。那意识流的笔触犹如彩色的水印,呈现生活最光亮靓丽,也最晦暗不明的底色。
我们期待以崭新的视角审视生活这块水晶体陌生深邃的一面,如同我们在沉闷无趣的长途旅行,时不时透过车窗,看到沿途一闪而过的醉人风景。在生活里,在旅途中,翻一翻薄薄的《肉桂色铺子》,舒尔茨不会辜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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