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李寺的背包里除了某药司的绝密资料，还有家里储备的浓缩精华压缩式零食，水果类、蔬菜类、粮食类……乱七八糟塞满背包空隙。
过去，这些东西足可以吃好几天。
可惜！现在的他每天日夜不停地行走，过度消耗体力，这些东西根本不值一吃。
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大荒野，李寺能认得的可食之物只有榆钱。
快活城人根本不认得这树那树，也分不清这草那草，他们只认得这文件那文件、这证件那证件、这制服那制服……
李寺却不一样，他通过大礼寺碑记认识了榆树，知道榆钱可食，少年时还偷偷吃过大礼寺榆树上的榆钱，当时只觉满口清香。
荒野行走，一路上不缺的就是榆树，又恰是榆钱生发的季节，李寺一路走，一路捋，以勉强垫垫肚子。
背包里捋的榆钱渐渐变干变老，而越靠近大山，榆树上结的榆钱越老，已由绿变灰，随风撒落一地。
别的植物李寺并不认识，不敢贸然食用。
这时，他隐约听到山里方向有钟声传来，有钟声必有人烟，他奋力朝着钟声走去，但他体力实在不支，根本迈不动腿。这时他发现路旁不远处有一株高大的老榆树，长得盘根错节，像极了大礼寺石壁上刻画的老榆树，顿时倍感亲切，便想走过去像碑图中坐在榆根上的古人一样也坐在树根上休息休息。
他强打精神走到老榆树下，忽然虚脱了，顿时浑身瘫软，躺倒在地。
李寺无力地躺在地上，浑身上下，虚汗不停地冒，湿透了衣服，胃里一阵一阵地抽搐，心跳也随着吃力起来，鼻尖上沁出的汗水汇聚于口角，顺势钻入他嘴里，味道咸咸的。他半闭双眼，心中暗想：我完了……
就在他意识模糊那一刹，耳中传来人类奔跑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托起他的头，立即有一股甘冽的液体流进他的嘴巴，他吞咽下去。
这股液体一入喉咙，就化为几股细细的暖流，从他的两肋散开，沁入他的四肢百骸。接着，又一股液体流进嘴巴，使他浑身融融，生出一股力量，他睁大双眼，坐了起来。
李寺面前出现了一张少年英俊的脸庞及一副健硕的躯体。
“你醒了？饿坏了吧？给！喝掉它。”这张脸温和地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手中拿着一个葫芦递过来。
李寺接过装山酒的葫芦，大口大口喝了几口，顿时浑身充满力量，马上站了起来，却被背上的大背包一坠，差点又闪倒，好在立即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托住。
“我帮你背包吧！”阿牛卸下他的背包，背在自己身上，与他携手走向山场。
“你叫什么名字？”李寺问道。
“阿牛，你呢？”
“李寺。”
“……”
说话间，他们就到了山场。
让李寺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能在这里见到冯特。
在冯特被捕那天，他就已经通过药司会议中发布的视频认识了这位无畏少年，对他心生佩服……虽然当时药司发布视频的目的不是为了佩服冯特而是为了震慑一切如冯特一样怀疑、诋毁药司的人群，包括震慑多年前曾有过相似行为的李寺。而李寺为了那把钥匙即现在背包里的东西，不得不忍气吞声，把敬佩压在心里，把冷漠妆在脸上……
如今好了，他见到了真人。
李寺开始被迫投奔山里时心中本还有点不舍快活城里现代化节奏的生活，现在被阿牛的山酒灌过，又出现了有着共同语言的冯特，就算山里生活再苦再艰难，他也觉得满足、值得！
这一刻，是李寺有生以来最快活最放松的时刻！
空气中飘来食物的香气，钻进李寺的鼻孔，这股香味有点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在哪儿闻过……
“走，一起吃饭去。”阿牛一手拉起李寺，一手拉起冯特，把他俩安排在一起。
李寺抓起一块味道鲜美的肉咬了一口，感觉这肉口味居然有些熟悉。当阿牛告诉他这是鹿肉时，他忽然脸色苍白，冒出一身虚汗，神色紧张起来……
（四十八）
汪午得到一笔奖金。
这一笔奖金数目不小。在李寺这种员工眼里，是一大笔财富，但在汪午手中，仅够他给孩子买半年古代史上曾严厉禁止甚至能判死刑的化学合成药品。
汪午明白，药司的奖金可不是谁都可以得到的，只有频繁消费药品给家属的下属才配得到。
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个道理谁都懂。就如老太太买药送鸡蛋，得买多少药才送两个鸡蛋？
汪午心中自有一个账本，他知道药司的药品利润高的惊人，更知道药司已腐烂不堪的内幕。
但上了贼船，习惯了作贼以后，贼头再可恶，也是同一条船上的领航人、同一根绳上的蚂蚱；离开这条船，他什么也不是，生活都迈不开步。
在药司这条船上，汪午只是一个小水手，却好歹也是快活城里受过高等教育的潮人。
他深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类快活城新流行的潮语。
据说这句潮语是快活城中某高等潮人在一次会议中传播的。
这句潮语一经传播，立即走红，像风一样刮遍快活城，给快活城注入一股新的恶浊空气……
此潮语的诞生，激发了各路弄潮人的潮语传播欲望，各种更出奇的潮语纷纷登场！
比如“无毒不丈夫”、“无德便是才，缺德至极，方为奇才”、“道德不能换取真金白银，但必是财富的绊脚石”……
随着这类口号的风行，快活城中可谓是城风日下，人心可怖！在取消死刑的“宽容”环境下，肆无忌惮的人们稍不如意就高空抛物，抛刀抛铲，抛桌抛椅，甚至抛父母孩子朋友……虽然各种残忍离奇事件频发不穷，但行为人并不会受到多少谴责，反而被人理解同情，因为他们这样做说明他们“病情”发作非常严重。相反，对他们持谴责态度的人却被围攻，说他“未经其事，却劝其善”是一种犯罪！
快活城人变得越来越思想错乱、是非颠倒：他们认为善良是苦难的根源，因此善良就是罪恶，就是煽动苦难。同情受苦难的人，就是歌颂苦难、鼓励苦难……于是出善言行善道者，总被口水淹没。
为了排入有利队伍，获取存在感，人们不得不违心吹嘘恶行之美，不得不强烈地歌颂罪恶才是人生的本钱……若有人怀疑罪恶不美好，就会被封杀。
汪午，不过是时代潮流中一条随波逐流的潮头鱼，他无法改变自己，也无力改变自己，只能适应快活城的节奏，勉强维持自己的“潮人”地位，使生活保持优越。
他好歹也是药司培养出来的一个商界老油条，李寺从一升入他旗下，他就看出李寺骨骼清奇，绝非等闲之辈。
无论李寺是想继续升还是潜伏在自己身边，都可能威胁到他汪午的地位。升则有可能挤下他或超越他，潜则可能会拆他的台令他因约束手下不力而失职。，
所以他明里各种试探欣赏李寺，暗里却给李寺设坑，表面上却又假意温厚相待，骗取得李寺的信任后，先拿他当枪使，最后再把他除掉。
除掉李寺，便除掉了他心头大患，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父亲，不妙，李寺跑了，生不见尸，死不见人……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汪午听到汪遛这句话时，冷汗顿时湿透全身。
为培养这个阿斗学会射击并得到准射证书然后购买装备，他可是花了不少心血的……
“你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顺利完成我交待的任务了吗？”汪午颤声问。
“李寺的被窝里是空的，那天晚上没看清楚……现在他和行李包都不见了……怎么办？父亲。”满脸憨态的汪遛瞪起单纯的双目望向汪午。
“跑都跑了，还能怎么办？”汪午沉思半晌后，慢吞吞说道。
想想现在的局势，李寺对他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胁，有什么好怕的？
汪午收起冷汗，镇定下来。
他知道，以汪遛的智商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可是我……”汪遛仍满脸遗憾。
“别可是了，快去吃药吧。”汪午挥挥手打发开汪遛。
“呕。”汪遛木然地应了一声，走进自己的房间。
有药司罩着，对行凶者制造偏护舆论还不是买一批水军的事？类似的事过去已发生过多起，他只须依样画葫芦就可以了。
消失一个小小李寺，对药司毫无影响，也对汪午造不成任何波澜。
倒是李寺，若没离开快活城，药司必以叛逃对待，用通辑的手段将他抓获；若他离开快活城，不是被自由城终身监禁，就是被饿死于荒山野径。
“他终究逃不出厄运的手掌心。这世道哪有他的容身之地？”汪午脸上露出一丝邪恶的笑容，双手握拳，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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