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人

瑞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经傍晚了。

天开始早早就黑下来了。她宅家一天，也没有出去一趟。这次帮别人做材料。她连续加了四个夜班。都是黑夜半夜回来的。最大的牺牲是买来安慰母亲的长寿花，没有来得及打开纸箱，白白凋零了三株繁复的花蕾，蜡质的叶子黄黄的掉了一地。虽然这种花是普花，不值几个钱，但瑞整理的时候还是很惋惜，发自内心的怜惜。一种对生命凋零的惋惜。冬天来了，她捡来许多即将凋零的花朵，修剪好，让他们在屋子里再绽放几天。

怜惜万物，抱着一颗悲悯的心。

因为解释自己很忙，没有答应一个老同事调试文件的帮忙，她遭到了走进办公室的丈夫的喝斥。

这一次，她坚定回击，顶了嘴。以前，年轻的时候，丈夫经常在同事面前斥责瑞。回家也要继续斥责她的无脑，情商低。在他看来，作为草根出身的两个人，在这个单位立足，必须要维护好人情，不仅要媚上，更要维护好所有同事。为了这一条，他每天都要给瑞做思想工作。仿佛她是一个愚昧无知的少年。在单位，瑞觉得吵架，只能是丢了自己和丈夫的面子。所以都是让着他。仿佛自己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媳妇，透着廉价的气息。

一晃就要退休了。瑞用自己的崩溃和能力获得了自由。不再需要媚上和迎合周遭人等了。

可是，今天，那个和她一起吃了30多年一个饭锅，住了20多年一个床铺的人，又故技重施，开始喝斥自己。她真想给他两个大耳雷子。

这个干瘪的男人，已经今非昔比。他干瘪的肌肤下面，干瘦的骨头，撑着他那副弱不禁风的骨头架子。

其实，他可以不上班的。但是，他必须上班。或许直到死。他也离不开这里。他和所有男人一样，只关注两件事。热衷权力。为了这个，瑞支持他到了今天。就是透析的生活中，她支撑着他。他还是改不了对她的喝斥作风。

瑞知道。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一阵风，一片叶子。不值一提。她不想再搭理他。因为，她明白，他已经是秋天的植物，种子已经落下，只剩下稀疏干瘪的枝干。不需要几天，就会埋在雪里，直到最后被暴风雪撕碎。

瑞只是伤感自己的孤独。这一辈子，像一只植物，开花，授粉，结了一次果实。而今那个种子自己已经开花结果了。

自己也如秋天落了果子的植物。等待命运的暴风雪。

只是，残阳未落，雪还没有来。这孤独的生命，像极了水田中间的一颗老柳树。一直都是孤独的迎着秋阳冬雪，没曾获得太多鸟兽眷顾。

也曾经热闹的来过几只鸦鹊，而今寒冬来临之际，鸦鹊也稀少了。

有个小视频，是一条还是大佬说里面，有个老太婆说，女人要为自己活，别为丈夫，孩子活。面对透析的老东西，自己要把他甩掉，还是要继续扶持他，往前走？瑞反而矛盾了？前两年，刚治病救人回来的时候。丈夫还算照顾她些，不怎么喝斥她。现在这两年，他又恢复以前那狗一样的面容。不能心平气和的与她对话，沟通。完全是狗一样的汪汪叫。她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样子，更多的是同情他的疾病。也没怎么在意这件事。

今天，秋天最后的一天，他龇牙咧嘴的面容，在她眼里是多么狰狞可怕？她热心对他，完全没有换来什么好报。

他依然是以前那个样子看她。仿佛她还是那个生完孩子肥胖的她。他看上了别的女人。学习别的男人，想着在外面潇洒一番。可惜他没有那个命。他母亲直接就给他高血糖的基因，他还没等潇洒两天。就已经尿毒症晚期了。

她曾经郁闷很久。怪自己倒霉。没有遇到良人也就罢了，还要孤独长夜一个人睡很久。是的。很久。大约至少自己一个人睡了15年了。

开始那些年，她真的饥渴难忍。夜半睡不着觉，她就起来在窗前坐着。看黑夜里的小区窗口。想像着那些窗子里，人家夫妻都如倦鸟一样双栖双宿。而她还是孤独一人。那个王八丈夫已经奄奄一息，有时还说些酸溜溜的话语，警告她，明白自己的身份。

是的，没有一个老狗，希望自己的母狗跑出去找别的狗。

她心里明白，自己有儿子媳妇，严格控制言行。更何况他在她身边工作。即使自己早就成了太监，也不允许老婆在别的男人面前，搔首弄姿，越雷池一步。

她没有越雷池一步。不是他看管的问题。是自己有洁癖。精神上的洁癖。

面对他身边的恶心朋友，她不屑一顾。这些男人怎么能称的上是他的朋友。

女人果然不同于男人。男人真的就是狗一样的东西。

尤其面对那个字的时候，就更是兽欲膨胀。

女人，应该叫人。没有爱就没有性。她渐渐冷落自己。就这样，活成一个没有情欲的植物人，一个休眠情欲的植物人。

她也不甘过，也难过过。她知道这是不公平的。她梦想着他良心发现，安慰体谅她？但是，她发现，他永远也不会体谅她。因为他不会再成为人了？他已经是一只狗。一只没有欲望的老狗，苟延残喘的老瘦狗。他是从自己身体里思考问题的。那些高尚的思想，压根，他也没有。高端的思想更不可能凭空进入到他脑子里。所以，自己纠结的事。原来都是自己胡思乱想。把老男人想的太高级了，是自己错了，给自己套上植物的套子。

植物一样的女人，休眠了欲望和思想。也是可悲的愚蠢女人。不过她自己决定的方式，和别人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