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故事

不管是在哪里，无论是在何时，只要一听到“上美村”三个字或关于上美村的一些消息，我的心一下子就倍感温暖和亲切。

掐指算来，至今离开它，已有差不多年的时间了。也许，它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不过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行政村而已；而对于我来说，它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我人生旅程的一个重要时段，就是在那里度过的；它是我人生一个重要的符号，并早已同化进我肌体深处。每当想起，魂牵梦萦的一些往事，不由自主地就会浮现在眼前。

那是2018年，那个百花待放、蕴育着无限生机的春天，当时全国上下正在热火朝天地开展脱贫攻坚工作，我被组织选派为上映乡上美村驻村第一书记，奔赴火热的脱贫攻坚最前线。

上美村位于天等县的西部，离县城有27公里，向南6公里左右，便是牛头岭风车公园。

支书姓覃，村里人常喊他老覃，他的一些朋友更喜欢叫他“光头”，或许是聪明绝顶的原因吧，他的脑袋确实是光滑无毛之地，所以这个称呼其实挺形象的；当然，大部分的人还是比较正式地叫他为覃支书的。他虽然比我大十多岁，但有时候我也叫他老覃，因为这样感觉亲切，不生分。

老覃已经56岁，是上映街上的人。他担任村支书和村主任已好多年。他家有5口人，一儿两女均已结婚成家，光景过得去，前些年在县城买了房子。

老覃人稍矮较胖，一向都是满面笑容，甚至一个人呆的时候也是这样，有时候我真的很纳闷他到底是在跟谁笑。老覃风趣幽默，无论你心里有多大的焦虑，跟他在一起你想不开心都难。他从不抽烟不喝酒，但好多喝酒的场合人家都喜欢请他去，因为有他在场面会更加活跃、更加热烈，会让人饭量大增、喝酒更爽，毫不夸张地说，好多政策老覃就是通过此种方式、此种场合传达到村民的。

老覃是个能人，以前经营着一个采石场，眼眼很活泛，啥事都懂，啥事都少不了他。他是方圆几十里的人精，花花肠子挺多的。

记得2018年底，我的二宝刚刚出生不久，考虑到爱人一个人又上班又带孩子太辛苦，我萌生了申请回单位上班、让单位重新选人来接任第一书记的念头。这个想法在与老覃的一次闲聊中随口说了出来，他当时若有所思，但什么也没说。可是，满肚子花花肠子的老覃，就是不愿意我走，第二天他就带上村里的几个贫困户，到我们单位领导那里一阵“游说”，也不懂得他在“一把手”面前说了些啥。总之，“一把手”很快跟我通电话，让我想办法克服好家庭方面的难处，继续安心驻村开展工作。于是，我那刚刚写好的申请书就一直放在抽屉里，没有再拿出来过。

老覃这次真是让我哭笑不得，但同时我也真是服了他，弄事是一套一套的。

其实，驻村之初，在村里的工作上，老覃与我也是在小争论、小摩擦中逐渐达到相互支持、相互理解的。起初，因工作原因也脸红脖子粗地嚷过几回，但毕竟我和他都不是小气的人，而且一切都是为了工作，为了把村里的事干好，利于工作的事互相往回拉，互相给台阶下，渐渐地互相被对方感动了。再后来，如果我在村部，他就来找我；我下屯入户时他就挂个电话，主动商讨村里的工作。

在一次闲聊中，老覃对我说：“你刚来的时候，我们认为你是下来转一圈，走走过场、镀镀金的，所以就对你爱理不理的。一起干一段时间以后，没想到你真的沉下身子踏踏实实地在村里待、认真干，而且干得如此投入，我们才真正从内心认可你了，甚至是对你刮目相看了。”

为了村里的一些事，老覃常到乡政府找领导，事不解决黏住不放，一次不成就两次三次，以至于让他在乡里也成了有名的“难缠”支书。从一般干部到领导，没有不领教到老覃的黏劲的，好在他都是为了公事，大家谈论之余也给了默认的肯定。

老覃作为村支书，是个能干事的人。我几次跑到乡政府想帮他争取个先进村干部当当，借此进一步给他提气提气，但因种种原因没能实现，我只好作罢，叫来老覃安慰，他倒显得很平淡、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计较，笑着说：“要那些虚的干啥哩？"

老覃整天与他那辆喇叭经常不响而其他都响的红色老旧摩托车黏在一起，平时，只要你看见那辆红色的老旧摩托车就会见老覃了。50多岁的老覃，身体还蛮建壮，晴天雨天，酷热严寒的，他依然总是骑着摩托在村屯、乡里、家里来回跑，也不嫌晒、不怕冷。

当时一起到上美驻村扶贫的还有几个驻村队员。驻村队员黄若虎，笑容爽朗真诚而略带憨厚，人很阳光，工作非常得力。驻村队员张秀芬，热情洋溢笑容灿烂，身材高挑，一头秀发，标准的美女形象；工作起来风风火火，很有女强人的风采，偶尔也有点小女生脾气。驻村队员梁精康，心直口快，嗓门较大，下屯组召开群众会议时自带话筒的那种，平时各种工作效率都很高。驻村队员凌青海，由于身材较为小巧玲珑，而且皮肤总是那么白嫩细腻，再加上天生的一幅娃娃脸，已是两个孩子母亲的她，经常被一些人误认为刚从学校毕业而张罗着想给她介绍男朋友；她性格相对比较内向，较为文静矜持，不那么爱表现自己，工作谨慎细心、一丝不苟，力求完美，心情不好时偶尔会生闷气。驻村队员黄初夏，做事认真细致，涉及数据方面的工作她最佳。

当时扶贫工作任务十分的繁重，在我们来之前，还没有全天候的、真正意义上的驻村队员，扶贫工作有好多都压在村委干部们的肩上，用支书老覃的话说：“当了几十年的村干，从没有这么辛苦过。”我们到村委报到后，村干们都说：“你们终于来了。”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从他们充满期待的目光里，我们能读懂，对于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驻村队员来说，将意味着什么，那将是一场持久而艰若卓绝的脱贫攻坚战的开始。

显然，村里是把我们当成了搞掂脱贫攻坚工作的“金刚钻”，我们也暗自发誓，尽全力做好这个“瓷器活儿”。我们一报到即进入紧张状态，加班加点到深夜是家常便饭，披星戴月走在村屯道路上是司空见惯。累了，就伏桌一会、发呆一会，要么就看一看那山坡上的野花与青草，想象着山间汩汩的溪流；想家了，就跟家人、跟小孩微信视频通话几分钟，虽然每次的视频通话，内容其实都是大同小异，无非就是那几句话，却也重复着温暖和牵挂。还记得，刚报到时，虽然时令已进入春天，但草还没有青，山还未绿，而当我们开足马力、通宵达旦地干一段时间并终于稍稍有时间呼一口气时，猛然发现，四周山野已是姹紫嫣红的春天了。

由于工作太繁忙，当时大多时候村干部们也都很难有时间回家吃午饭。我们一般都是在村委小厨房里简单炒个菜，大家一起应付一下午餐，然后再继续开展工作。而此时也正是治保主任黄平大显身手的时候，老黄不仅人很勤快，而且厨艺远近文明，炒得一手好菜，再简单的食材，也能弄出几样让人垂涎欲滴的美味佳肴，特别是他的那个红炒五花肉，至今回想起来，尤其令我口水直流，其色红润诱人，其香萦绕鼻端；吃完之后，更是令人回味无穷。

驻村工作队员和村两委成员平时一起走屯入户时，在繁忙的工作之余，老覃和副主任许志毅常常忙里偷闲、见缝插针地通过顺囗溜的方式，互相开刷搞笑，调谐气氛，消除疲劳。这不，爽意快嘴的老许，对着老覃的光头狡黠一笑，张囗就来:                     

远看琉璃瓦，                                      近观雷峰塔。                                      雨水顺溜下，                                      蚊蝇往下滑。

大家听之都哈哈笑了起来。而老覃当然也不甘示弱，指着平时除了村委工作之外整天忙于送煤气的副主任老许的一头浓密头发，干咳了一声，一段顺囗溜也象是随着咳声流了出来:       

头发如草密，                                      眼睛如针细。                                      眼细心不细，                                      只会送煤气。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老覃和老许的良性搞笑互讽，使得我们每次下屯组工作时总是一路的欢声笑语，大家都有种累并快乐着的感觉。我们的匆匆步履每天踏在上美的土地上，我们豪迈的笑声每天回荡在上美的山水间……

但我们也有笑不出来的时候。那是我们刚去驻村的头一年即2018年的年底，有一次我们一拔人一起到多鲁屯去动员群众缴纳城乡居民医疗保险，也就是俗称的“新农合”，本来工作进展蛮顺利的，但进入张欢新家的时候，他面露难色，很难为情地说他家真的交不起“新农合”。他家共4口人，两个孩子在上映中心小学读书，夫妻俩都患有慢性病，长年吃药，且都干不了重活。张欢新整天踅摸着在上映乡内一带打短工，重活干不了，轻活又难找，有一天没一天的，基本上没什么收入。他在跟我们说话间时有发呆，心事重重，年纪不算大的一个人已被生活压的满脸褶子。身上穿着非常老旧的衣服，脚上趿拉着一双底子磨平了的布鞋，没穿靺子。我问：“大冷天，脚不怕冻?”欢新嘿嘿傻笑着。我又说：“买上一双新鞋嘛。”他答：“刚给两个上学娃买了鞋，没钱了，凑合吧。”我忽觉一阵心酸，心想一个汉子在生活面前竟也有如此窘迫与无奈的时候。

从张欢新家出来后，我们在屯内巷道上默默地走着，没有一个人说话，当然更没有平时的互相打趣说笑。就这样默默地走了一会后，也忘记了是谁先提的建议，并立即得到了大家的响应，我们一拔人每人一百两百的捐点钱，算是帮张欢新家缴纳了城乡居民医疗保险，剩下的给他买了双新鞋。但像张欢新这样的人家还有，他们的日子该怎样才有起色呢？我们突觉自己肩上担子的份量，真是任重而道远。

2019年5月18日，全县范围内发生特大洪涝灾害，当时我们去多显屯了解灾情，快到村口时，前面有几块大滚石挡住了去路，当得知我们是来驻村扶贫的干部时，几位在附近的群众赶紧过来帮忙排障；当我们向他们说声谢谢时，他们连声说：“你们来到这里吃苦受累帮我们，要说感谢的应该是我们啊！”父老乡亲们大山一样的胸怀，大山一样的憨厚纯朴，至今回想起来心里仍热乎乎的。

依然记得，2019年冬至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几个驻村队员加班到凌晨两点，姑妈（当时上映乡府年轻干部和上美驻村队员对妇女主任农瑞丹的尊称）送来了一大锅热腾腾的汤圆，吃得我们暖呼呼的。暖在身上，更暖在心里。我想，这应该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香的一次汤圆。

多少个日日夜夜，当城里的街巷已华灯溢彩，社区里流淌着暖暖的温馨与欢乐，山里的村舍灯火闪烁，我们赶路的脚步依然在月下匆匆。时间在紧张而快节奏中来到了2020年5月，全县终于成功脱贫摘帽。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时间在我们匆匆的脚步中又到了2021年。依然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春天，我们的驻村任期已满。在那即将离别的日子里，有一天，我和几个驻村队员走在上美的山野道路上。道路两旁的山坡上，是松涛林海，芊芊莽莽，满眼绿色。点缀在碧绿丛中的，是这儿一朵、那儿一簇的叫不出名的野花，迎着阳光开放，它们清丽而不媚，飘逸而绰约，婀婀娜娜，看着让人养眼，闻着沁人心脾。它们在春风里芬芳，在别人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山野尽情绽放着自己的美。

树上的叶子，长在高处，在阳光和风里翻飞闪耀。葱葱郁郁的枝叶遮天蔽日，山风吹过，阵阵清爽，伴着泥土的气息以及野草的芳香、野花的芬芳，让人心境悠然。

走到一处山坳里，一湾溪流逶迤而行，水很浅、很清，能看到水底五彩斑斓的鹅卵石和贝壳，清清浅浅的溪流在阳光下闪闪亮亮的，带着欢乐，带着祝福，流向前方，叮叮咚咚，撒下一路悠扬。

当时我们心情难得的放松，甚至，有点童心未泯。依然记得，当时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不知是从哪里采撷的一片树叶或一棵草、一枝花，打算回去夹在书页里作个纪念，多年以后会点醒我们，忆起那遗落在上美的春天故事。

如今，当时我采撷的那片树叶依然还躺在我的案头，躺在书页里，躺在时光深处，无声地述说着那段难忘的岁月。

此时，不妨让我把当时上美扶贫工作团队成员的名字一一都列举出来，以表达我的思念之情。

他们是：驻村工作队长梁国繁、驻村第一书记杨林道、驻村工作队员黄若虎、张秀芬、梁精康、凌青海、黄初夏，村支书兼主任覃金龙、副支书农振耀、副主任许志毅、文书言绍显、妇女主任农瑞丹、治保主任黄平、团支书黄东。

2021年那个万紫千红的春天即将过去之时，我们几个驻村队员都各自回到了原单位原岗位履职，过后不久梁精康又调到了市直单位；而驻村回来后不久我也换了工作岗位，没有再担任单位的领导职务，再之后不久又换了单位。这些都是后话，不管在哪里，在哪个岗位，在我看来无非就是工作分工不同而已。而初心，一直都在！在2021年村委换届时，村支书兼主任覃金龙、治保主任黄平两同志因年龄原因也已经退出村委，团支书黄东则因孩子读书家庭开支压力大而退出村委专职开诊所行医。当年那个笑声盈盈、快乐满满、团结奋进的上美村脱贫攻坚工作团队，其成员如今早已是天各一方了，每天面对各自不同的工作与生活，各自加油。也不知道，大家是否都过得如意？

“何当重相见，樽酒慰离颜”，也不知何时，当年一起在同一条战壕里热火朝天开展脱贫攻坚工作的团队，还能再度相逢，欢聚一堂，重拾那个在春天开始的故事，述说别后各自的情行，畅谈一下未来？

我的兄弟姐妹们，你们一直在我的心里，在我的梦里！写下这些文字，记下这些故事，只为送给你们，同时也送给那段渐渐远去的时光，那段峥嵘岁月！

总有一些时光，在过去之后会发现，它早已悄悄的铭刻在记忆深处。脱贫攻坚过程中的那些事，那些属于我们自己的故事，注定成为温暖我一生的精神食料。那段时光虽然在岁月的河流中逐渐远去，但每当想起，我们心中却流淌着跨越时空的温暖，永不消逝。多年以后某个月明风清的夜晚，当我们独自静静地仰望星空时，或许会不经意地想起，在上美的那段难忘的时光,以及那些亲密无间的伙伴。

我的驻村工作虽然在2021年就结束了，但乡村振兴工作的接力棒当然没有落地。我坚信，你的故事，我的故事，他的故事，我们的故事，所有关于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的故事，每天都会发生，且将会流传长远……

【作者简介】：杨林道，广西天等人，壮族，供职于天等县直机关单位，闲暇之余喜欢感受清风、聆听雨声、沐浴阳光、静听花开，喜欢用文字记录日常的感想、感怀与感悟。期望与您一道，与美好相伴，与快乐同行。散文、理论文章及深度报道等各种作品见于《西部散文选刊》、《左江日报》、《今日天等》等报刊杂志及各大网站、各大公众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