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都城外。
“嘣——嘣——”爆炸般的巨响不断冒出，一金一黑两股灼热的力量猛烈碰撞间，周围的水分迅速被蒸干。
锦华向右跨半步，速出个八成马步，跺脚碎岩，她遂提掌侧旋下翻作拳，右抻一尺，倏然放术式。热气被雷光的利刃重塑为赤魄欲出的流鸾，释放扑腾的丰翼与盘绕的尖尾，一如无理取闹的大雾狂乱喷张。
看见这四不像的打法，他也不甘示弱，奈何不善近身纠缠，只能先翻身避其锋芒。
锦华从七岁就步入了驱魔道，若不计爷爷，她十六岁时就已位居朝焰氏最强。天雷地火、玄衣赤裳、披符戴咒说的便是她。
如今，茗都里，谁人不知朝焰锦华咒术已登峰造极？那些慕名前来挑战她的人也在见识过她的一招半式后，彻底甘拜下风。
锦华袖口一亮，烈焰相继成螺旋，绊其拳法的雏形蛇折而来，强烈的呼吸声和空气的嚎啕声一齐传来。她红光缭绕的手刀斜下一切，再左上一肘击，双手＊交替不断重复。
他不断躲藏，奈何她速度越来越快，来不及看就……
他一口鲜血喷出，低头一看，这次被击穿的正是挡在胸口的黑色粘稠物。
将对方的术式底子试探了个遍后，她的动作放慢了些。
“兄长大人当了咒儡以后连人类时期的基本功都生疏了？真怠惰啊。”她哂笑。
他心下一恼——这才没过去多少天，自己的体术竟也已经完全比不过她了。
他还未缓过神来，便被人当头一拳，情急之下以收臂作防备，谁知这看似毁天灭地的一招却是毫无征兆地停下了，反倒改驱动脚踝处的纸符，向上一踢。
哪怕是孩童的小聪明，只要出自对面这人之手，在他看来就一定玄妙难解，必须要动用全身的力量去化解，却连个简单的佯攻都看它不穿。他右膝中了这击后微麻，整条腿后一虚蹴。
若是换做以前，就算猜不透，他也能凭借打斗经验迅速反应过来，然而现在……
她冷冷甩了句：“太迟钝了，没发现魔气在侵蚀你的知觉吗？”
这还没完，她一掌再拈五张赤符劈来：“照照镜子，看你变成什么样子了。”
“九虚炎阳敕令，火神召来——”她欺身去，五指朝前一抓，掌心正中其天庭。
刹那间，纸符忽的点燃，金耀袭来，炽焰丛生，他才抬眼，心中暗嘘这下太快，比她方才所有动作都快上好几倍。
难不成这才是她真正的速度？他来不及躲闪，见一盖阴影逼近，而后蔓天大火照烧他面门，额间滚烫的感触和一股扑鼻的焦臭剐蹭过他每一根神经，手上还在胡乱攻击。
锦华倒是徒手接了他几个火球，纹丝不动。
一瞬间，他溃烂的满是黑色淤泥状物的面颊开始灼烧，褪下一层褐黄的皮肤带，随后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庞。
流年。他忽然想起某个人的名字。不，这好像是他自己的名字。不知什么时候起，他觉得自己的名字已经不再重要了。
想起来了，那是十多天以前——流年离开朝焰府不久后，在茗都城外遇到了一个穿着黑色巫袍的男人。
“你想报仇？当然可以，我手上正缺几个适用的咒儡，只要你成为咒儡，并帮我完成几件事，我就赐予你更强的力量。”
“更强的力量？比朝焰锦华还强吗？”
听到如此平淡无奇的回应，黑袍男人像突然失去了兴趣一样，踱步离开。
“喂，等等！我答应你！”
后来，流年被改造成了咒儡，在淮南呆了一段时间…剩下的记不起来了。他摸着自己的脸，察觉到神火并未在脸上继续侵蚀，满眼惊愕。
“洗了把脸的感觉如何啊？”锦华在满天烟尘里步步相逼。
即便他能将曾经学过的道门咒术运用自如，也能深切体会到对方的恐怖之处，再不拼上全力的话，马上就会一败涂地，便强忍着噬咬浑身知觉的痛楚，抬臂再攻，无数火球朝着锦华的方向跌撞而来。
“你变弱了不少，出手软绵绵的，又怎么能杀了我呢？”锦华问。
她一面以细小的动作避过先行的几波，再双拳＊交叠横布与胸前，使出符刃式中的冰玄甲，棱镜似的坚冰凭空出现在前挡住后来的所有火球。
地、火、水、风、光、暗这六种命位，每个人乃至每一样事物生来就只能占其中一种。通常，跨命位修驱魔道的人很容易会被自身妖力反噬。朝焰氏后人受血脉影响，世代命位为光。
但流年不是没有尝试突破水命位，可是，试了六十五次都失败了。他意识到这对他来说根本就不可能，故不得不放弃。
锦华从小就是个半吊子妖怪，因为她那妖母的命位是火，她也就既有光命位，还落了一半火根子。而这家伙最恶心之处就在于她通过后天锻炼开拓了六种命位的妖力形式。甚至比爷爷还多出了一种。
方才那一式冰玄甲便是她独创的水命位防御技，她使用时甚至没表现出任何力量反噬的不适状。这当然得益于她整天孤身坐在府中、闷头练习驱魔术。
可是，凭什么是她？为何她什么都能做得到？明明他更有天赋！他练习的时间也不比她少！开什么玩笑啊？从小到大，咒术、体术、头脑、交际能力…她哪一样能比得过他？可到最后…凭什么她这种人能和他站在同一个平面？凭什么她能过得比他好？
实际上，那还只不过是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式。或许她闲来无事，随意想出了这招，可他就连这小小的一招都接不住，说是单方面挨打也不为过。
锦华就连眉都不曾皱一下，成败是何，流年心底又岂能没有确数？恐怕她是觉得他还不够格让她出妖相。
她一定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嘲弄他。
他想罢，冷哼一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努力支撑起不堪重负的身子，踉踉跄跄地从裂坑中艰难爬起身来。
可即便是这副惨状，他也还是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杀了我！？早点动手不就没那么多事了吗？”
这一式并非他变成咒儡后所领悟的，而是他曾作为人类驱魔师时勤恳练习得到的。可这一次，上天仿佛和他开了一个玩笑。
“砰”一声巨响让他愣在原地——使劲浑身解数的招式却被对方抓蝴蝶似的一把捏住。黑球炸裂，散落成墨色火花四处蹦跳，零星的几瓣在濡湿不堪的空气中不堪重负，飘过他眼前，与尘埃一同全然迷失在似有似无的风中。
在他以为对方会发动下一轮攻击时，锦华却昂首望向月空，转而用一种极其悲伤的眼神看着他：
“因为我就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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