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她,和他的性格有相同的部分,也有完全相反的地方。
一样对命运不甘。
她的爹妈都是孤儿,父母兄弟死得早。他们受尽了百般折磨,勉强活了下来。组合在一起后,又生养了几个小孩。生存对贫穷的人来说,是一生需要抗争的命题。它耗尽了一个人的几乎全部力气。
她是头胎,又是女儿,注定要背负更多的责任。
到了上学年龄,迟迟上不了,后来勉强读了几年,个子长高了,就回家帮助爸妈带弟弟妹妹,做家务,干地里活。
眼睁睁的看着同龄人上学,后来又看着弟弟妹妹读书。别人轻而易举就能拥有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就像登天。内心的渴望和现实的差距,让她从小就很叛逆。
偏她长得又好看,爹妈在14岁的时候就给她寻了一门亲事,就在本生产队,那家全部是儿子,有很多壮劳力。这样农忙时节,就可以得到帮助。
农村的活,都是体力上的。
也许是定亲的时候年龄不大,对男女感情没有什么概念,她也就听从了安排。
但二十岁就要结婚的那一年,她突然厌倦了这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如果嫁到本生产队,连村都不用出。她突然感觉不甘心,抵死不愿意成亲。
中间的纠缠,不言而喻。
爹妈往死里打骂。男方不依不饶。
一个弱女子,面对的是漫天的反对和恶意。
她拼着一口气和一个坚定的信念,顽强的熬到了爹妈都没有力气打骂她,男方也自讨没趣的无力,最后只能由了她去。
她眉毛很浓,尾部上翘,就像要立起来似的。两只眼睛黑黝黝的,又大又圆。从面相上就是刚烈之人。
她对命运的不从,都是摆在明面上的。
不像他,只能在夜里,偷偷摸摸的一个人独自承受。
他在山梁上徘徊的夜晚,她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他忧心忡忡,郁郁寡欢。她大大咧咧,随遇而安。
但她的心宽,也来自于他的责任和担当。
一个女人的脆弱可以发泄在她的男人身上。而一个男人的脆弱,只能隐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
婚姻对于他们来说,充满着对生活的无奈和妥协。
她二十岁退婚后,爹妈再也不帮她张罗婚事。
他从外面修铁路回来后爱上了一个地富子女。他们爱得所有人都不能拆散,却在快要结婚时女孩出轨。出轨对象是公社管粮食的已婚男人。感情这种东西来得猛烈消失得也特别快。爱情在物质面前经不起多一点的诱惑。
然后他们两个大龄男女青年,在合适的时候,合适的地点,凑合出了一段姻缘。
她的面相不是很柔和,但心却是非常善良的。
她的泼和狠只是她的伪装和武器。
她的心里有陈年的伤疤,那些年因为生存,父母对她的忽视,以及要求她做出的牺牲,都让她觉得不被重视和爱惜。
没有被好好爱过的女子,浑身都长满了刺,不知道怎样表达爱和接受爱。
在瓦屋里,在山岗上,处处都是他们的争吵。
他们的争吵,其实都是对生活的不满的投射。未必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就是心里不舒服,为了吵架而吵架。
农村里又有太多的不如意。
夏天的太阳,能把一个人“烤糊”。
雨说下就下,一身衣服一会儿就像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出门一脚泥,厨房一身灰。
四季风景,无心观赏,有的只是没有尽头的忙。
她是爱美的。
长得也美,皮肤白皙,身体丰腴。
她也爱花。
并把它们穿在身上。花花绿绿的布料,五颜六色,甚是鲜艳。
她做的布鞋非常漂亮。
纳千层底,用灯芯绒做鞋面。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针一针缝制。
她做得一手的好豆腐。
用石磨把豆子碾碎,用井水把汁过滤出来。把豆汁倒到锅里烧开,用石膏水点出豆腐。她做的豆腐,又多又绵密。
她很会过日子,也会享受生活。这点跟抠门又节约的他完全不一样。
她考虑的是把眼前过好,他考虑的是长远的储备。
他们一直都斗嘴,也许这是他们独特的爱情方式。没有被生活善待过的人,身上都有盔甲,当他们走得太近,或者要拥抱的时候,就会相互刺伤对方。他们只有在受虐时,才能感受到彼此真实的存在。
她会在太阳正烈的时候回家休息。而他,只要田地里的事情没有做完,连中午饭也可以不吃的。一个女人在他的男人面,才可以这样持宠而娇。
爱不在嘴巴上,而在实际行动上。
爱是你觉得满是委屈,转过身才发现他帮你遮住了漫天风雨。
在那个黄泥巴,青瓦盖的土房子里,他们共同孕育了两个孩子。
其中一个,是计划生育严苛管理下,历经千辛万苦才保下来的孩子。
独身子女证,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可以给口粮,划田地。
而计划外生育,是违反国家政策和法律的。
可想而知,他们经历了什么,才迎来了又一个生命。
这个生命真的是计划外的,因为她当时是带了避孕环的。该来的还是来了,来了后他们豁出去了一切,去迎接了这个生命。
冬天里,雪铺上了。她还得去菜地里,抠开雪,为家畜准备食料。水塘里的水结冰了,她凿开了,还得浆洗一家人的衣服。
她的手冬天长期都是通红的,长满了裂口。
她还要到森林里砍杂草和刺,捞松针,剔多余的树枝,烧锅做饭的材火都得一点一点准备。
她可以背一百多斤的粮食,从山脚背到陡峭的山顶。
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标准的贤妻良母,却在嘴巴上不饶人。
她跟外界抗争的最直接最有力的工具,就是嘴巴。
她可以跟欺负她的领居,彼此泼妇骂街,持续一个星期。换着花样的对骂。
原因也不过是你的鸡进了我的地,偷啄了我家的菜叶子。或者我从你家门口过的时候,你的狗像主人一样太恶了,追着我咬。又或者你过了我的地界,我踩了你的庄稼。每天都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一个小山村里整得鸡犬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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