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河是流经老家的一条季节河。年前一个冬日暖阳的下午,和住在河边的朋友在河堤上散步,再次目睹了她久违的模样。
冬季是枯水期,河滩凸凹不平,采砂破坏了自然原本的美丽,致使河床有的地方衰草覆盖,有的地方黄沙外露,河段有的地方宽广开阔,有的地方曲折狭窄。除了多年取沙留下的大面积沙坑存有较大水面之外,河流其余部分像极了小溪,静水无声,悄然东流。南面的河堤由河沙垒成,年复一年就地取材,河堤虽高出河床不少,但底底上上都是黄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看护着我,我依恋着你,生生死死年年岁岁。岸上依旧是沙土地,因为有机物少,土地贫瘠,印象中过去是种些红薯之类的对土质要求不高的作物,或者是种些花生芝麻之类的老家人眼里的旱作物。那个年代缺粮食,好田地是用来种水稻小麦,高产之后好填肚子,河滩里一上水,红薯花生之类的淹死了,就当没种。近些年回去少,即使回去也是从河上面的公路桥上飞驰而过,没有仔细端详的机会。现在岸边田地都变成菜地了,交通方便了,到城镇的距离也在缩短,农民在灌溉便利处种植蔬菜以后,方便出售也方便了城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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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岸的路面也由河沙筑成。不知这条河形成的具体年代,但为了防洪水泛滥,两岸人肯定没少下功夫。多少年来,居住在岸边的人们,发挥聪明才智,用简陋的工具日积月累,使河堤逐渐升高。我的朋友在当地小有名气,为方便取沙,出钱整修了北岸的路,虽然尚且不够通衢,但实际上也方便了老百姓的出行。我们散步至一处岔路口时,一位当地的妇女开着装满树木的三轮车,三轮车冒着黑烟震耳欲聋地从河下面冲上河堤,妇女看着我们脸上露出成功的喜悦。河北岸上是连片的稻田,水泥路平直。除去印入眼帘的已有些年代的红砖瓦房,还有些白墙红顶的二层小楼,在稻田里突兀,格外显眼。一些村民在废旧物资回收场所忙碌着,远近的房屋多锁着,主人们恐怕是去了或远或近的城市里打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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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一汪较大的水面依着一片黄沙滩,我和朋友下去走走。河水很清,泛着涟漪,不远处一位渔夫踩着小船在专心致志地布网,吆喝一声,问他收获如何,只见他头也不抬地朝我们摆摆手。沙地上,有粘鱼留下的旧丝网,漫不经心地走着,还发现了不知是哪个朝代留下的压着花纹的破陶片和制作粗糙的旧碗底。我说这是河里留下来历史的印记,朋友不置可否地笑笑,把我拾到手里的陶片和碗底放进河水洗一洗,又扔进水里。灌河里的陶片和碗底与我在息县时见到淮河里的陶片和碗底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去年我应伍存强先生之邀,去月儿湾的沙滩访古,那里的沙滩面积之大,残砖断瓦之多,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随处可见的古代夯土,痕迹明显的旧时鱼坠,花纹繁杂的大块古砖,都宣示着如今的这片人迹罕至的河沙滩曾经是人烟繁盛的处所,只不过主人们都随雨打风吹去,现在只剩下茫茫一片河沙伴水流。去淮河滩的那天是上午,清风拂面,一行人谈笑怀古,去灌河堤是下午,落叶飘零,夕阳刺眼,同样都是清河流长,岸上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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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河堤上有许多树,有杨树,也有许多无名的树。有的乔木挺拔入云,有的灌木枝桠繁茂,间或有一片竹林,郁郁葱葱,即使在有雪的时节,也生机勃勃。河流经过大桥下的一段水流湍急,暗藏杀机。现在的桥是去年重修的,走在上面很踏实。之前的旧桥腿曾掉了一截,照片被发到网上还引起过争议。在我最早的记忆中,大桥的祖爷爷是木制的,桥面有缝隙,我爹抱着我走过上面,感觉桥都在打颤。修建第一座水泥桥的时候,我的祖父还曾以其高度近视的视力,用一根皮带拧成一个圈套套住石块,用一个小锤子去把石块砸成小石子,后来我认为,那砸成的小石子应该是为拌合水泥修桥用的。这样说,我的祖父也曾为修桥补路做过贡献的,但这又有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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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灌河堤除了自身经历过风雨,也还看尽过两岸的兴衰。大集体时,我们的同龄人年纪尚小,吃不饱的我们总幻想着去河里抓鱼,那时河面比较宽,河水也不深,清澈见底,我们脱光了衣服,坐在河水里,感觉屁股下面有动静,用手去捉,一准会抓住一条小鱼,半透明的,身上有麻麻的黑点,肉比较多刺比较少,吃起来很有感觉。这种事情大队干部总是管不着的,粮食不够吃总不能不让小孩子想别的办法吧。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庇护,那些年也没听说有哪个孩子被河水淹死的。灌河堤也曾经历过辉煌。这河岸边产生过改革开放后第一个大学生,当时这算是入了公门了,吃了商品粮,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吃过苦的农村人知道珍惜,这位老兄为人真诚,做事踏实,现在官德官风也是颇得肯定的。说来也巧,村子里后来外出闯世界的人中,一位以自带的才华苦心修炼,得了“鲁迅文学奖”,另一位是我的表哥也是一位教授,数十年如一日潜心研究,把鲁迅讲到了欧洲。这灌河水的滋养可谓劳苦功高,这灌河堤也是做了见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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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河堤是老家一条小河的堤岸,历经世世代代,看过柳暗花明,千秋万代归纳着河水,注视着两岸,陪伴着人们。它同武汉固若金汤的长江堤防不可同日而语,那堤岸举世瞩目,陪伴的是滚滚长江东逝水。甚至和王家坝的堤岸也不能比,王家坝的堤岸见识过几十年一遇的洪水的凶猛,也见识过国家领导人紧蹙的眉头。灌河堤无缘于历史的大事件,只经历过洪水齐岸的小概率。但灌河堤依然坚守,依然陪伴,不改初衷。
2020年2月27日于疫区信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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