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叔病了。
老五叔是我的堂叔。我们这个三四十户人家的小村子,除了村西头的袁老师一家是从市区下放来的,全村都是本家。
老五叔病了的消息一大早就传遍了村里的每家每户,比当生产队长的三叔传达上级指示还要快。因为什么?因为老五叔当年曾一战成名,是我们村有影响力的人物。
记得那是上山下乡的年代,知识青年就像撒稻种一样被撒到了农村。我们村分来六个上海的女知青。大城市里的女子就是洋气,皮肤白嫩,长得漂亮。山里的小伙子们老实,即便心里喜欢,也就偷偷瞟上两眼,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当时镇里有一伙小混混,整天拎着录音机,串村走巷,无事生非。不知怎么就瞄上了我们村那几个女知青。有一天傍晚,那伙混混闯进村里,赖在知青的屋里纠缠,惹得女青年一阵阵尖叫。乡亲们闻声赶去,围到屋前的操场上,七嘴八舌劝那些人离开。小混混凶巴巴的说“去!去!去!你们看什么?我们这叫谈恋爱!你们他妈的别多管闲事!”村里几个年轻人当时就想冲上去,领头的“长毛”叫嚣 “老子今天看你们哪个敢上来!就算你们人多!除非今天把老子打死!如果打不死!哼哼,老子认得你们,你们躲得了白天,躲不了晚上!躲得了老的,躲不了小的!”几句狠话撂出来后,村里人被镇住了,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老五叔挤出人群,站到他们面前说“谈恋爱?谈恋爱也要你情我愿,要对方同意吧!有你们这么谈恋爱的吗?”“乡巴佬不想活了?敢管老子的闲事?”“长毛”边说边掏出了一把弹簧刀,“噌”的一声弹出刀刃。“长毛”把刀在手里掂着,人群发出一阵骚动。只见老五叔把蓝布外套一解,露出满是胸肌的古铜色胸口 “来,往这扎!今天你她妈有种就杀了我!”“老子今天有事,哪天再找你算账!”混混们灰溜溜走了,后来再也没见那伙小混混来我们村。
狠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老五叔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打那以后,大家无不承认他是我们村的一个人物。
老五叔不但不怕混混,甚至连鬼都不怕。农村那时候没什么娱乐活动,大家没事喜欢聚在一起说鬼故事。尤其是我小叔,说起鬼故事来总是绘声绘色,活灵活现。特别是当他看到那些妇女和孩子惊恐万分的样子,更是得意的不得了,俨然那些鬼怪是他养熟的宠物,随时可以听他的呼唤出来咬人一般。每到这时,老五叔就露出一脸的不屑,“尽鬼扯!你亲眼看见过鬼 ?你说说看鬼在哪?我去逮一个来看看 !”“你不听就走开,别蹲在这里瞎说!”每次他都被五婶连推带搡地轰走。
尽管五叔喜欢唱反调,可大伙还是服他,因为他那份胆气,因为他是个人物,因为他是老五叔。
一个像门神一样的汉子,昨天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山里人都不娇气,不到万不得已,无论如何不会躺下,更何况是老五叔?
大清早,村里人涌到老五叔家,五婶急忙从里屋迎出来招呼。大伙看到五婶红肿的的眼圈,赶紧压低了声音问 “他五婶,老五到底得了什么病?昨天不还是好好的吗?”五婶一面把大家往里屋让,一面叹着气。里屋,五叔斜靠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和大家打了个招呼。
五婶看了看五叔 ,“唉,别说了!老五昨晚撞鬼了!”大伙愣了半天,才赶紧问“撞鬼了?老五,到底是怎么回事?”老五叔看了看大伙,长叹一口气“唉!见鬼了!真的见鬼了!”
一五一十,老五叔说了起来。他昨天去邻村老丈人家帮忙盖猪圈,晚饭陪老丈人喝了几杯酒就往家赶。走到半道,天突然下起雨来,他就冒雨往家走。到后山脚下时,天已擦黑,好在翻过前面这道山岗就到家了。
后山的树林特别茂密,都是清一色高大的栎树,秋天树叶落尽了,树缝间洒下的亮光把一个个直立的树干照得影影绰绰。林中空旷,特别安静,只有雨滴在落叶上莎莎的声音。突然,一只夜鸟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向林子外面飞去。
今晚,老五叔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总感觉那片幽深的林子里有什么东西早就在等着他一样。这么想着,老五叔感到头皮一紧,后背凉飕飕的。
山岗上是一条十字路,从左到右沿着山脊是村西头到燕子冲的路,顺着山坳这条路下山是村东头,就到老五叔家。老五叔瞟了瞟四周,继续向山岗上走。十字路口就在眼前了,老五叔暗暗松了口气。突然,他瞥见一个高大的黑黢黢的影子从左边的山道上快速向这边飘来。
人怎么会有那么高?那绝对不是人!――这是老五叔当时唯一的意识,顿时他头发根根竖立,脑子嗡的一下成了空白。很快,黑影一闪而过,沿着右边的山道消逝在黑黢黢的树林里。
说到这里,他似乎打了一个冷战,脖子向下缩了缩“……那黑影子个子特别高,脖子上没有脑袋……”
老五叔想不起来昨晚是怎么回家的。 “怎么回家的?滚回来的!衣裳都湿透了,不晓得是汗水还是雨水!一身泥巴 ,两个眼睛直瞪着。唉,真骇死人!”五婶在一旁叹着气说。
村东头的小奶奶忍不住把拐棍在地下顿了顿,“老五哎,平时就叫你不要乱说话,就是不听。看,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七爷爷说“老五,算你运气,昨晚撞到的是‘黑大个子’,他老人家面恶心善,要是撞到‘白大个子’,那就 ……”
“五哥,你……”小叔刚张嘴就被小婶在边上拽了拽衣角,没再说下去。
桂花婶子在一旁说“我娘家的小奶奶喊魂灵的很,我下午去把她请过来喊喊?”大家七嘴八舌地商量着。
“阿嚏……阿嚏……”一连串响亮的喷嚏把大家的视线吸引了过去,身材高大的袁老师低头猫腰穿过门框走进房间。有人关心的问“袁老师,怎么了?受凉了?”“嗯,昨晚从燕子冲回来时淋了雨,估计是受凉了。老五叔,哪儿不舒服啊?好些了吗?”
听了袁老师的话,大伙儿一愣,接着就你一句我一句“你昨晚从燕子冲回来的?”“从后山回来的?” “什么时候回来的?”袁老师稀里糊涂的看着大家“是啊!我昨天到燕子冲去家访,学生家长客气,硬要留下来吃晚饭。吃过饭我就往回赶,走到半路突然下起了雨。我就顺手在路边的草堆上拽了几把稻草,顶在头上,从后山一路跑回来的。你们看,这不还是感冒了!”
阿嚏……阿嚏……
注:1)皖南的秋天,田里的稻谷收割以后,会把稻草摊晒晾干,收拾齐整 ,用一绺稻草在末端捆扎起来,称作 “一把”。一把把稻草像叠罗汉一层层码成堆,作耕牛过冬的草料或引火之物。
2)“黑大个子”“白大个子”是我们当地传说中的两个幽灵。据说,黑的那位面恶心善,白的那位面善心狠。他们身形高大,昼伏夜出,四处巡游 。扮相类似于《侠客行》中的赏善罚恶二使。至于其中的黑白是否被我颠倒,那就不好说了,毕竟年代过于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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