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八,归来

作者: 柒月雪洛 | 来源:发表于2020-05-28 17:16 被阅读0次

    这是我和我的同事在杂志社的时候,两个人合作写的。文章略有改动。我是主笔。采访尺八传承人张听的时候,那天是冒着大雨和摄影团队去的广东佛山。尺八,也许你并不了解,但是当你真正了解的时候,发现它背后的历史和故事是如此的沉重、深厚。尺八的圈子,也并非大家想的那样狭小,如今很多人都在学习尺八。它是一个文化的回归。字数有点多,有耐心的或者想了解尺八的人可以好好的看一下。

    象候鸟衔来了异方的种子,

    三桅船载来了一枝尺八。

    从夕阳里,从海西头,

    长安丸载来的海西客。

    夜半听楼下醉汉的尺八,

    想一个孤馆寄居的番客

    听了雁声,动了乡愁,

    得了慰藉于邻家的尺八,

    次朝在长安市的繁华里

    独访取一枝凄凉的竹管……

    为什么年红灯的万花间,

    还飘着一缕凄凉的古香?

    归去也,归去也,归去也

    海西人想带回失去的悲哀吗?

    1935年,当时正值日本侵华战争,卞之琳乘“长安丸”号来到东京,夜里辗转难眠,凌晨3点到5点时,忽闻楼下有人在吹尺八,忽然心生感慨,写下了这首诗篇——《尺八》。

    从一个梦里,到另一个梦里,到许多个梦里,不同的国度,游子的思心,家国眷恋,流浪的生涯,重回故土的新生,所有的悲欢离合都隐藏在一尺八寸的“尺八”中。

    第一部分

    尺八行者

    2019年5月,纪录片《尺八·一声一世》上线各大影院,引起了很大反响。观影后,自此尺八之声,由耳入心,由心入神。这部纪录片历时三年多拍摄,走访世界各地,故事里的中国尺八传承者,90后尺八演奏家含轩是日本尺八演奏家神崎宪在中国的学生之一。在神崎宪的学生中,还有一位中国学生,叫张听。

    他是最早去日本学习尺八的中国人,漫长的4年磨砺,只为了自己当初的愿望,将尺八文化重传故土,并发扬光大。磨难与重生,涅槃后的张听在尺八中找到了灵魂的归处,以“尺八行者”的身份,重塑了尺八回归后的新生命。

    “尺八溯源团”

    接触到尺八,源于一场因缘。“我的人生仿佛就是为尺八而生的,如果没有尺八,也就没有我。”张听的生命已经与尺八融为一体。第一次见到尺八时,张听还是杭州一个寺院的小沙弥。1999年,20岁的青春年纪,张听却选择出家杭州,源于他对生命的困惑,“人生的终极意义是什么?我又是谁?”直到他遇到神崎宪,这样的疑惑才得以解开。

    这一年,日本“尺八溯源团”来到杭州护国寺举行寻根认祖活动,神崎宪就在其中。这一支尺八团共48人,为普化宗僧人和尺八演奏家,带队之人为日本兴国寺的主持山川宗玄。一次山川宗玄在寺庙的心地觉心木雕坐像中里偶然发现了南宋时被日本僧侣心地觉心从中国带过去的佛经,大为震惊,有了强烈去杭州护国寺朝拜还愿的想法。

    已是一片废墟的护国仁王禅寺,如今只留下一块十吨重的石碑,一根类似洞箫模样的铜管,长4米多的,从石碑上方斜穿而过,诉说着沧桑的历史。这个铜管就是尺八。

    一下汽车的“尺八溯源团”便排起长队,用浓重的日本尺八吹禅仪式,向护国寺旧址缓缓走去。人群中神崎宪,清瘦高挑,操着一口汉语,让人误以为他是翻译。神崎宪是一位酷爱中国文化的人,大学选读的专业是中文。18岁那年在大阪上大学的他,第一次在学校的尺八社团中无意间听到尺八乐曲时,瞬间心境安宁。这让他爱上了尺八。20岁时,神崎宪开始从商,开始做贸易生意,因一直忙碌便放下了尺八,直到40岁时,决定放弃贸易工作重新拾起尺八,并拜日本尺八大师为师,兼职中日贸易翻译。

    烟雨濛濛中,山川宗玄跪拜在旧址上,一曲《虚铎》缓缓吹起,跨越近千年,当年日本僧侣心地觉心就是在这里从张参学习《虚铎》传到日本,并创立普化宗。这一次,由他的普化宗后人吹响,那一刻,历史和时光交汇,所有的故事都在一曲之中。

    山川宗玄想请一位中国尺八修习者一起交流学习,但是却大失所望,放眼当时整个杭州,却找不到一个会吹尺八的。落寞的神情从山川宗玄的眼睛中流落出来,在一旁的神崎宪深受触动。为了让尺八传回故土,神崎宪和这次朝团的其他人,开始了免费在中国教授尺八的想法。

    那次,神崎宪在张听所在的寺庙吹奏尺八。虽然已经入寺一年的张听却仍旧没有参透生命的意义,困惑,迷茫着。这一声响,仿佛如一记锤敲醒了灵魂,震撼着,张听被这样的“魔音”深深吸引住了。他立马跑到神崎宪面前,想要试吹一下,没想到竟然吹的不错。尺八,入门门槛很高,没有基础的人,一般是吹不响的。神崎宪觉得这个人有天赋,与之问答后,更觉知音,随即收他为门徒。

    在张听的印象中,神崎宪是个话语不多、性格温和、非常有耐心的“小老头”。在跟随神崎宪学习的日子里,张听所收获的不仅仅是尺八技艺,还有人格的塑形和精神成长。神崎宪对中国的学生持免费教学,不仅为张听提供飞往日本的机票和免费食宿,还带他从生活中修行,去参悟尺八背后的佛法和境界。当时已是高龄的神崎宪,带着张听挤地铁、公交,为他四处推荐修行寺庙,为他引荐日本尺八界更好的老师。张听觉得自己的老师已经吹的很好了,但是神崎宪却谦卑地说,他应该跟随更好的老师学习。

    老师的这份格局和情怀,让张听深为感动。从老师身上,张听所学习到的是一种超越国界和民族的无私的奉献和无我的大爱。尺八,就像一个镜子,可以照见一个人的心性和悟性以及性格,甚至一个民族的性格。“从尺八,从我在日本的生活,我看到日本的民族有着非常强的自律,为他人着想,不给别人添麻烦,对秩序的坚守,守时守信。”神崎宪这一教就是15年,信守承诺,没收过张听一分钱,他的第一支尺八也是他赠送的。“很显然这不是普通学生的待遇,是信任,是传承,更是嘱托。”

    学成归来的张听,也将神崎宪的这种精神和人格付诸于自己的教学实践中,免费教学,耐心教导,温和待人,以言行身传教人。“饮水思源,我现在教学生之余,也在寻找门人弟子。和先师一样,对平常的学生,我也会收取相应学资,但凡遇到资质、悟性和品行兼优,能从器、术、道全方面继承我所学者,我会不计学资将我所学所悟以及最好的尺八传授和赠送给他,一如恩师对我。”

    “器”“术”“道”

    当然,张听的角色远不止于此,他真正的身份是一个“尺八行者”。从一个学生到一个老师到如今的“尺八行者”,张听的一生并不顺利,然而劫难和蜕变,正是修行者的一生,也正是尺八如今的含义——不是乐器,而是一种器和术,是参悟生命的“道”。

    从日本回国之初的张听想凭着尺八在国内一展才能时,却遭遇现实窘境。“没人认识你,也没人知道你会干嘛。那时候心里会感到有点压抑,前途迷茫,感觉一下子回到了放羊的时代。”此时的尺八在国内还处于非常陌生的境地。国内经济的发展还不足以支撑起昂贵的尺八费用,处于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人们,步履匆匆,处于追求物质生活的层面,没有多余的费用和精力去关注精神层面的东西,人们更不知道尺八是什么。

    尺八就像一个流落在外的孩子,以默默无闻的姿态回归到故乡。

    为了让自己生存下来,张听只能暂时放弃尺八,开始了短暂的打工生涯,打过很多工,包括洗碗擦桌、街头卖艺、酒吧弹琴、私塾授课……直到遇到一位书店老板,他的命运才有了转折。书店老板一开始很瞧不起在他书店打工的张听,后来听到张听吹奏尺八,一下子被折服了,觉得他吹的太好听了,并成为了张听的第一个学员,还在书店为他开辟了一间工作室,支持他创业。

    此时张听所创立的是一间琴行,虽然以古琴为职业,但尺八却是他的信仰,“以一间琴行的经营来养活我尺八的信仰。”“总有一天我希望把尺八这个火点燃。”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互联网产业的兴起以及飞速发展,张听有了自己的门户网站、微博、博客和BBS以及个人网站,通过互联网,尺八此时才得以被更多的人熟知。

    尽管一开始在经济上处于非常窘迫的境地,但张听从没有放弃过自己对尺八的初衷,直到现在依旧如是。“我没有忘记我是一个修行的出身。”张听希望自己的尺八之声能让芸芸的苦难众生听到后,获得片刻的安宁和解脱或自在。这也是张听所秉持的尺八文化。“我很反对把尺八当作一个知识或才艺去学,应该把尺八当作一个‘行为文化’,以文化之。”所以他眼中的修行者,应该是通过尺八去修行,去感悟生命,绽放生命,去影响周围的人,去影响这个世界,影响这个时代。

    张听正是这样一位尺八行者。2008年悉尼举行的尺八大会上,张听成为唯一出席的中国代表,也是尺八国际舞台上中国人的第一次亮相。后来,他从苏州来到北京,苏州的一位65岁高龄学员便追到北京,“前十年因一时地犹豫,在苏州没学成,如今我再也不能错过尺八了。”

    但有时候光环越大,跌倒的时候也越惨重。2012年前后,张听遭遇人生一场重大变故,失去所有,那时候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陷入慌乱,茶饭不思。后来在一位朋友的资助和建议下,去了北京。到了北京后,张听的思维格局、生活状态、生命状态维度思考完全被打开,如果说以前在苏州时还是一个小琴行老板兼教学者的角色,那么此时的他所想的便是如何承担民族使命的问题。

    于是,他重新思考尺八文化的复兴和激活问题。张听目前所在做的就是梳理、激活、重建中国尺八文化,这种文化不是“静静躺在博物馆里的文化,也不是简单的教学吹奏文化,而是承载古圣先贤智慧的一种工具和方式”,“尺八文化分成‘器’‘术’‘道’三个层面。用‘器’来承载‘术’,然后通过‘术’修炼体悟‘道’。”也是张听作为一个尺八行者所要做的事,以文化践行,润泽当代人的心灵,熏陶、净化人心,真正做到“行者无疆”。

    “呼吸之间,人人平等;莫因更好,错失当下。”尺八唤醒人心深处的觉醒,润泽心灵,给予生命的一种平等,让人活在当下,珍惜美好。带着这样一份初心,张听身边聚集了这样一群学尺八的修行“道人”,他们“思考生命和天地、宇宙的终极问题,有着出世和宗教情怀。”,因为“这种声音未必很悦耳,但是一定很入心,哪怕是简单的一个长音,没有旋律,但足以震撼你的灵魂,对宇宙、人生产生一种反思。”

    第二部分

    穿过竹林的风

    在张听眼中,尺八不仅是“器”“术”“道”,还是连接人与物,人与自然,人与天地的器物,这源于尺八的选材——竹子。

    中国竹林资源非常丰富,英国著名学者李约瑟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中指出,东亚文明曾经被称作“竹子文明”,中国则被称为“竹子文明的国度”。中国的竹子文明历史悠久。从中国汉字造字开始,“个”作为“竹”的原始独体字,为中国汉字体系的创造以及“中华自然哲学体系”的产生有着重要的推动和启迪作用。

    此外,竹子还有着独特的人格魅力和精神内涵。“不可一日无此君”,“未出土时先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竹子历来被士大夫文人所喜好,并作为精神寄托。魏晋南北朝,有竹林七贤,唐代有“竹溪六逸”,宋朝有“苏门六君”,清朝有“扬州八卦”……这一群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已经与竹子间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正像尺八以及尺八的修行者一样,他们也与竹子之间产生了深厚的情感链接。“整个东方美学以及哲学对竹子的品格非常赞赏,竹子的虚心节,就是一种气节和节操。这所以尺八中隐藏着君子之德。” 张听认为,竹子吸收天地人精华,孕育而成尺八,这或许就是它独特不凡的命运。天的无限和包容,让人在演奏和聆听尺八的时候,“心念和意志可以无限扩大,一念遍三千,时空皆可越,心可包太虚、量以周沙界。”

    地的广阔与沉静,让尺八之声沉稳悲旷,如诗人卞之琳写下的:“如此陌生,又如此亲切,无限凄凉,而仿佛又不能形容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人的灵性,成就了人与自然的造化至美至善,也成就了尺八的灵魂,“有声吹禅,无生涅盘”,“天地合德,万物资生。寒暑代往,五行以成。章为五色,发为五音。”

    如此的尺八灵魂自然空灵、恬静,尺八声音如疾风掠过竹林千年之风,幽深渺远,叶落缤纷,惊魂甫定,却早已难觅……千年寻觅,今生遇见,一朝抉择,终生之命。

    不凡的生命旅程

    除此之外,尺八的“不凡”还在于其稀缺性和高贵性,有着不凡的生命旅程。从尺八的材质和制作工艺上说,尺八都是竹管制乐器中的“贵族”。

    2016年由刘亦菲、刘烨、黎明、余少群主演的《夜孔雀》上映,尺八作为这部纯爱电影中的伏笔,连接起了尺八高手黎明和刘亦菲两人之间错综复杂的感情戏。旅法导演戴思杰为了更好的诠释剧本和角色,特意登门找到张听了解这门乐器。

    电影中,当刘亦菲从自己包里取出的按照网上图片制作的尺八时,黎明取笑地说道:“你胆子真大真敢说啊!也不怕侮辱了这么神圣的名字。”接着他向刘亦菲介绍了尺八,“一大片竹林,一万株竹,也难以找到一根可以制作尺八的。还说什么网络。尺八只用最好的竹的竹根制作的……别以为找根竹子挖五个孔就叫尺八,差到极致。尺八管里面每个点的厚薄不同,是工匠用几个月时间用填充材料慢慢做成的,厚薄的曲线变化决定一尺尺八的音质。”

    电影中的台词,正是尺八高难度高标准的选材和制作技艺,若非真正热爱之人、耐心之人以工匠之心精心打磨,是做不出一支好尺八的。尺八对材料的要求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纤维紧密、内壁较厚较粗的竹材尤其是桂竹较为合适,因此日本尺八大多都选此做材料,桂竹也是我国最早引入日本栽培的刚竹属竹种,竹材坚韧紧密,弹性强。即使桂竹有广泛的种植面积,但是真正能被选做尺八之材的却不多。竹龄与采竹时间都很重要,需要生长五六年的立冬后的竹子,太稚嫩或者太老都容易造成音色干瘪不饱满。寻到竹源后,竹掘时必须要带根部,然后是等到自然风干,不能人为烘烤,这过程往往需要好几年。

    好的尺八,都是纯手工制作的,也只有经验丰富的尺八制作师才能制作出来。尺八吹口,也叫“歌口”,为外切口,呈半月形,而萧为内切。唐代时的尺八没有竹根管尾做装饰的习惯,现代尺八多有,但是对尺八音色和吹奏并无太大影响。以现代尺八为例,分为内径曲线工艺、中继工艺、歌口工艺、大漆工艺等四大工艺,有八个步骤,采竹处理、矫正调直、量取尺法、中继加工、歌口制作、塑造管形、调律及开孔、上漆及外形。

    制作尺八最难之处,是在粗坯做好后,要根据竹材条件进行内壁填充,这个步骤需要全手工完成。用手工锉刀磨具制作出符合尺八完美的曲线后,再用生漆+砥石粉的混合物填充。尺八外部需要用古老生漆涂抹用于保护,内壁涂抹则需用黑色或朱红生漆。

    至此,凡是懂尺八的人,都深知一个道理:没有完全相同的尺八。这也是尺八作为古老乐器的独特魅力,也是其价格昂贵原因之所在。

    作为尺八传人,为了能更大规模地推广和发扬尺八,不让硬件尺八的稀缺性成为这条道路上的障碍,张听用了五年时间,在研究和学习日本不同流派所使用的尺八后,曾经全国各地寻找竹材,亲手制作尺八。

    由于采竹的时节在冬季,张听一个人在天寒地冻的深山老林一呆就是十天半月,为了采到适宜的竹子,有时候需要攀岩达七八十度的山壁。采回的竹子,又经过上百次实验,最后才做出两三百支尺八。之后,他又从日本买来最高级别的专业用管做参考,对器的辨别、选择和制作,结构和微数据进行了大量分析和经验总结,做出了能够被普通学习者接受的ABS树脂尺八,降低尺八学习者的门槛,“它的密度和声音和竹子很像,而且不容易像竹子那样易裂,特别是北方暖气一开的时候,每年爆裂十七八个很正常,而且即使从18层高楼摔下来,也依旧完好无损。”为此,日本青年会议所还给他颁了“推广尺八文化特别贡献”奖。

    演绎与传奇

    尺八的生命之旅是神圣的,需要匠人匠心,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全时,才能产生一支完美的尺八。不仅如此,尺八的历史演绎之路,也充满着传奇。从所查阅的资料中,笔者对尺八的历史起源和发展历程概述如下。

    尺八最早的雏形或者说中国竖吹管乐的雏形,或可追溯到远古先民用骨头制作的笛子,称骨笛。

    1961年,考古专家在河南漯河舞阳镇的贾湖遗址陆续发现了20多支骨笛,距今约8000多年,将中国音乐的起源推进了八千多年,开孔从五孔到八孔尽有,其中七孔最多。经深入研究,专家们发现贾湖骨笛是用鹤骨制作的,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吹奏乐器,直到今天还能吹出悠扬清越的旋律。进入文字记载历史后,骨制品大为减少,竹逐渐成为笛子的制作原材。但是骨笛还没有完全绝迹。西藏的鹰骨笛,至今还存在着,但是面临着失传的危险,已被列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

    尺八的雏形,形成于黄帝时期。距今约5000-4000多年的黄帝时代,有竹制管乐器出现。发展到东汉,著名学者马融《长笛赋》作为五孔乐器的最早历史文献,记载了长笛的制作过程。这个长笛就是尺八的前身,竖吹,管口斜面切削。北宋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说,马融所吟赋的长笛,“空洞无底,剡其上孔,五孔,一孔出其背,正似今之尺八。”在考古专家发掘的一座东汉墓中,也出土了吹奏此种乐器的陶俑。但当时并未有尺八称谓,或被归为笛中的一类。

    直到唐朝,才出现尺八一词。《旧唐书·卷七十九·列传第二十九》:“贞观三年,太宗令祖孝孙增损乐章。……侍中王珪、魏征又盛称才学术之妙。征曰:‘才能为尺八十二枚。尺八长短不同,各应律管,无不谐韵’。”吕才也因此被尊为尺八之祖。

    因尺八的音域极广,苍凉辽阔,能演奏出大唐帝国的雄伟与豪迈气象,亦能演奏出“繁华寂寞,悲欢苦乐,彼所思兮,我亦戚戚”之感,所以极为流行。无论宫廷乐舞还是朝中大臣宴请宾客的宴会,也都有此乐器的身影。尺八还出现在敦煌壁画上。在莫高窟220窟乐舞图上,一名乐师吹奏的乐器便是尺八。作为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韩熙载夜宴图》上也有尺八的身影。

    唐太宗对尺八更是喜爱,在林信胜的《罗山文集》中,这样说道:“太宗以武功定天下,以文德绥海内宜乎,承贞观太平之乐也,而奏其乐舞,必用尺八,则其见重于唐,与笙、簧、萧、笛之类何择哉。”就连唐玄宗时期的杨贵妃也爱吹尺八。在盛唐雅乐中,即使有着非常多的乐器种类,但是无论何种组合方式,都有尺八。

    宋代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经济、文化教育与科学创新高度繁荣的时代,文学和艺术在此时到达了另一个高峰,但尺八的地位却不如唐朝时那么高。在唐人眼中,尺八和萧笛并非一类,但是到了宋代则普遍认为尺八是萧笛的另一种称呼。在北宋的《乐书》中如此说道:“箫管(箫、尺八、中管、竖笛)之制,六孔,旁一孔加竹膜焉。足黄钟一均声。或谓之尺八管,或谓之竖笛,或谓之中管。尺八其长数也,后世宫悬用之。”《仙隐传》传曰:“房介然善吹竹笛,名曰尺八。将死,预将管打破,告诸人曰:‘可以同将就圹(坟墓)’。”

    由此看来,尺八在宋代虽也是其鼎盛繁荣时期,但地位却逐渐式微,并且在宋代的文献记载中,也不如唐朝多,乃至最后失传于中国。

    第三部分

    死亡:消失的声音

    尺八,从上古走来,历经几千年的风雨,从一个默默无名的角色开始潜心蛰伏,到唐宋时终于登上舞台,成为耀眼之星,没想到之后却如昙花一现,再也难觅踪影。细究尺八为何在南宋末年消失的原因,和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发展以及统治者的政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衰弱之势始于宋

    上承五代十国,下启元朝的宋代是一个特殊的国度,分为北宋和南宋。从建立之初,北宋就是在一个动乱的局面中崛起,后统一全国,为了防止晚唐藩镇割据局面出现,宋太宗采取了重文抑武的政策,由此加强中央集权,在一定程度上维护国家的稳定和发展,促进了社会和经济发展,但也带来了不利影响。

    这种政治制度直接影响到社会风气上,便是“好高论不务实”,士大夫只在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和自己的利益。直到南宋末年,面对风雨飘摇的江山,士大夫仍旧“嘻游之乐,遂忘中原”,审美取向偏向温婉内敛,文人呻吟取代边塞将士的豪迈。这种风气影响下的士大夫和文人阶层,对尺八声音中已经融入唐的杀伐和豪迈之气并不十分喜爱,转而偏爱萧笛等乐器。

    经济上,农业经济得到大力发展。此外,金融业、印刷业、造纸业、丝织业、瓷器业都有重大发展。宋代商业空前繁荣,加速了城市化的进程。再加上,随着宋的“守内虚外”政策造成的闲暇、安怡环境,人口急剧增加,同时个体自由意识在不断增强,使得在宋代这个农业文明的国度里,市民文化空前发达。

    这直接造成了宋代音乐的转型,这也是尺八衰弱的一个原因。世俗化、民间化,成为宋代音乐的主流,这种勾栏瓦舍中的“俗”文化,虽然远不及宫廷雅乐的高雅,但是内容极为丰富,感染力也极强,深得人们喜欢。而地位尊贵的尺八吹奏风格不适合市民阶层的爱好。由此,尺八失去了最为广大的人民基础。

    统治者阶层的喜好与取向转变。宫廷雅乐此时虽然仍旧重要,是统治者维护自己统治的工具和手段,但是他们的喜好却逐渐转向通俗易懂、丰富的有趣的民俗文化,而尺八正属于宫廷乐器。因此,尺八在宫廷贵族中的流传也逐渐减少。

    金朝的大肆掠夺。1127年靖康之变,金灭北宋,攻陷汴京后对宋朝宫廷大肆掠夺,把当时宫廷的礼器和乐器等洗劫一空。后来北宋的宫廷乐器在金朝被广泛喜好和接受,甚至影响到其本民族乐器的生存。在这样的情况下,金朝统治者曾下令不准使用宋代乐器,要使用本民族乐器。这对宋朝的乐器来说,不易传播。尺八在北宋后的南宋渐有大衰之势头。

    宋理学——政治思想的影响,对尺八的传播也有很大限制。作为官方意识形态和民间意识形态的理学,对人的心理有着很大影响,“喜静弱而不雄强,向内敛不向外扩张,喜深微而不喜广阔”,实在不同于唐朝融合南北胡汉等四方之民族的诸多审美因素的“波涛起伏、汹涌彭拜、汪洋恣肆”。这也直接影响了士大夫的精神生活。基本上属于“全能型”的宋士大夫,喜精致婉约,因而好能听静而心闲的琴瑟,不喜形躁而志越以及苍凉辽阔乐器。

    由此,在宋代,无论是精英还是普通百姓,都尺八的审美情趣都不高,于是尺八渐渐“失宠”。

    绝迹于元明

    崖山之战,对尺八是一种致命性打击。崖山,宋战败,当时少帝和许多忠臣以及十万军民全部跳海殉国。甚至有人说,这场战役也标志着古典意义的华夏文明的陨落,中华文明的断层。造成这一断层的还有无数的文化和艺术乃至更多东西的消失和断层。因为这些跳海殉国的都是宋当时留存的最精英的贵族和技艺人,可以说掌握着当时宋最为核心的东西,随着他们的逝去,再无传授之人。

    宋灭亡后,元朝建立。元朝统治者采取的的是一种轻视汉文化的态度,并制定了一系列歧视中原人民的政策,这使得汉文化在元代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另一方面,打压儒士,限制文人,把他们从政治高位上拉到农民一列,和农民一样需要服役、纳税,甚至服兵役。进而,启用社会底层有用之才。儒士文人再也没有文雅之心去抚琴弄墨,而底层之人又极少会宫廷雅乐的乐器。后来,虽然元朝时文化曾一度繁荣,出现了元曲,但音乐风格已经不再适合尺八伴奏了。

    到了明朝,虽然汉文化在汉民族执政的社会中又逐渐成为主流,但此时的音乐形态,和汉唐宋的音乐文化有着不同的艺术特点,此时有了新的艺术形式和审美爱好,一些不符合统治者地位身份和审美趣好以及人民期爱的艺术形式逐渐被淘汰。

    另外,尺八虽然形制简单,但是吹奏技法和取材却极为复杂,需要大量的时间来制作和学习,掌握难度也极大,这也是尺八难以保留下来的原因之一。如今只有福建的南音洞箫尚存尺八痕迹,但也是做了改进,尺八的生命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

    从明代后,无论在古籍、诗词、民间生活杂记等中,再难发现尺八的踪迹。至此,尺八在中国被认为处于失传状态中。

    第四部分

    传承:一声一世

    历史总是如此神奇,一国的文化在本国消失反而在他国繁荣昌盛起来,并成为那个民族的文化支柱。尺八,便是如此,南宋后在中国失传,但是却在日本发扬光大,起先是成为禅宗法器,后来逐渐民间化,成为了日本的民族乐器。

    三次东传日本

    其实中国笛属乐器早在夏朝时就开始传播了,那时候与少数民族部落间就有了音乐交流。此后,在中国的历朝历代,统治者均有与他国进行文化交流的习惯与传统。

    隋朝是尺八的第一次东传,与日本的圣德太子有着密切联系。此时正值日本的飞鸟时代。圣德太子自幼信奉佛教,并将佛教作为文化立国的基础,在这一基础上,日本的音乐、绘画、书法等都与佛教有关。据传,圣德太子全心全意仰慕中国的文化,并多次派遣隋使和留学僧前往中国学习。他本人十分喜爱尺八,并经常演奏,并让人带回归国。目前,法隆寺里至今还完好无损地保留着隋尺八,和正仓院所藏的8支唐尺八的取材和制作工艺完全相同。

    第二次东传是在唐代。此时已经到了日本的奈良时代。奈良时代是日本一个极为繁荣的时代,受中国盛唐文化的影响极深,与唐朝的来往更加密切,派往唐朝的遣唐使和留学僧、留学生以及技艺工匠的人数更多,且更加频繁,最大限度的学习和吸收唐朝的宗教、文学、乐舞、教育、工艺美术、书法、医药、历法、建筑、衣食风俗等,有的甚至是全面吸收和模仿,如唐代教育;当时新建立的平城京便是模仿隋唐时代的长安;在佛寺的建设上,也全面模仿学习隋唐等。

    除学习先进的文化和技术外,还从唐朝带回了很多珍货宝物,有的至今还保留在日本的正仓院(奈良东大寺的正仓院是奈良时代用于存放皇家捐赠器物的仓库)中,如五弦琵琶、尺八、唐刀,中国本土已失传。至今,正仓院保留了迄今为止种类最丰富、最全面、且最有价值的唐朝艺术品。

    在正仓院所保存的8支唐尺八中,造型精美,饰以花鸟纹、不同的仕女像等,有竹雕尺八、玉尺八、牙尺八、雕石尺八和桦卷尺八等,有着非常高的历史文化和工艺架子。

    尺八的第三次东传与杭州的护国寺有关,此时已经到了日本的镰仓时代。第三次东传中,有几个重要的人物,唐代的普化与张伯,宋代的心地觉心与无门慧开、张参,其中张参为张伯的十六代世孙,而所有贯穿两个朝代的线索便是《虚铎》一曲。

    唐宣宗时,有一禅师叫做普化。他一生云游四方、振铃风化,虽然在外人看来疯疯癫癫,但却有极高的智慧,令众人仰慕,其中一个叫做张伯的居士十分想拜普化为师,但是却遭到普化的拒绝。没有灰心的张伯,削竹制笛,模仿铃铎音,不吹其他乐曲,名为《虚铎》。这便是尺八的第一首传世名曲,至今约1500年,后来传到日本后,演变为《虚铃》。

    后来,《虚铎》传至第十代孙张参时遇到心地觉心和尚,这中间又有一段故事。心地觉心和尚43岁来到中国求法,历经茫茫艰难两个月的海上漂泊,终于到达普陀,来到宁波,在宁波的几个寺院辗转学习佛法,本想寻找明师跟随,可是苦苦寻觅无果。直到遇到来中国已多年本国和尚源心,在他指点下来到杭州护国寺,并拜护国寺的开山主持无门慧开为师。

    恰巧,张参随父亲躲避战乱迁到杭州,并在无门慧开禅师这里修禅,修禅之余喜吹尺八和《虚铎》一曲。就这样,心地觉心与同门居士张参相互唱和成为好友。一日,张参与心地觉心闲聊,谈及《虚铎》世代相传的故事,并将此曲吹奏给他听。护国寺外有一竹林,当张参在竹林中吹奏此曲时,只见竹林摇曳间传出一阵空旷悠久的乐器,似笛萧却非笛萧,哀而不伤,清幽透彻,有种大彻大悟的洒脱和淡定。心地觉心听得如痴如醉,心中豁然开朗,并决心要将此曲学会,带回日本。

    一转眼,在宋已经6年,心地觉心决定回国,并带上了张参的四位徒弟(四位居士)同船回日本,创立兴国寺,因非常仰慕普化以振铎狂歌寓意禅意的遗风,便在兴国寺所在的山内建了普化庵,让这四位居士住在庵内掌管浴室,并常与他们在修禅之余吹奏尺八。久而久之,从习者渐渐多了起来,便成普化一宗。

    至此,虽然尺八有三次东传机会,但是前两次东传日本后,仅作为宫廷雅乐,成为达官贵人把玩的器物,随着日本的政治经济和时代变化,尺八并没有在日本流传开来。直到心地觉心东传后,尺八才真正在日本生根发芽。从尺八和中日两国的交往看来,佛教起着很大的纽带作用,尤其是僧侣。可以说日本是在佛教的基础上全面学习并保留中国的文化,由此尺八在日本的传播,一开始也和佛教有关。由此,尺八由原来的举行祭祀、宴飨、征伐及丧葬等礼仪活动中使用的礼器,变成了佛教法器。

    花落彼岸,花开绚烂

    后来,心地觉心被后人尊为日本普化尺八的祖师,而杭州护国仁王禅寺便成为日本尺八的祖庭。

    冥冥中的一场梦,竟能成就尺八的巅峰之境。心地觉心的弟子寄竹对禅和尺八的传承极其用心,也许正是这般妙不可言的缘分,让他走入了一场梦境:于海上泛舟独赏明月,迷雾里传来阵阵管声,寥寥浩浩,而后又听闻奇声妙音,是他从未听闻过的绝世佳作。一音点醒梦中人,寄竹以尺八模仿梦中管音,并请师父心地觉心为曲命名。第一曲《雾海篪》,第二曲为《虚空篪》,这两曲创作加上之前从张家传承而来的《虚铎》,合称为三虚灵,表达“悟道”“修行”与“尘世”三重境界,成为普化尺八总纲领,开辟了尺八的最高精神。

    带着最高要领,寄竹禅师与尺八开启了云游四海的人生,弘扬尺八吹禅的事业。他在京都的弟子天外明普也没闲着,创立明暗寺,尊他为开山,形成了自有的明暗法系,直至三十四世都尊从寄竹时期的传统。

    江户时代,尺八开始真正在日本盛行。德川家康结束了长达一百五十多年的群雄割据的混乱局面,建立了江户幕府后消灭丰臣氏,正式统一全国。为了在天下初定时期更好的安顿无主的流浪武士,幕府政府指定普化宗为武士修行安栖之所,这些武士浪人统一被称为虚无僧。但是,能吹奏尺八的人仍然是普化宗的武士和僧人,他们拥有自由行走各地的特权,随着队伍的逐渐庞大,普化宗的势力大增,当时全国共有一百多座寺庙,明暗寺和兴国寺也位列其中。

    明治四年,普化宗遭到灭顶之灾,被政府取缔,沉寂长达十二年,尺八也由此随僧人和武士走向民间。明治十六年,普化宗恢复自由,尺八再次回归成为吹禅法器。明治时代以后,复兴运动让日本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浪潮,各个领域在传承传统的基础上大胆创新,巧妙吸收西方的理性和科学方法,尺八的制作和演奏技法也同时发生了巨大的变革,明暗、琴古、都山等诸多流派的出现给尺八创造了更多的可能性,一跃成为日本本帮乐中最有代表性的乐器。当时日本乐坛最负盛名的乐师樋口对山修订了三十多首尺八曲目,再度成为普化经典。他的弟子北谷无竹创立了明暗对山派,从塚本竹甫传至塚本竹仙。

    竹甫是第三十九代传人,在现代变革的冲击下,一个古典门派的传人如何继续传承,这是他和尺八面临的最大挑战。为了让八岁的儿子更好地传承衣钵,竹甫遵照日本传统,甚至与儿子解除了父子关系,单纯地用师徒关系取代,并授予儿子竹仙的名号。历经了青春期、叛逆期的竹仙,在父亲竹甫与父亲师兄金钟章月的共同教导下,修习尺八也逐渐走上了正轨。

    竹甫五十多岁时,吹奏尺八的技艺已然登峰造极,却穷尽一生研究连绵吹奏发,不得要领,郁郁而终。临终时将自己毕生的两大心愿嘱托给竹仙:五十岁以前不要放弃尺八、学会连绵吹奏法,为表示继承的正统性,竹甫给竹仙留下了血脉书,正式任命竹仙为明暗对山派的第四十代传人。为了习得连绵吹奏法,竹仙在父亲离世后寻觅与努力了近二十年,也不明其中奥妙。后来在兴国寺住持山川宗玄的推荐之下,竹仙来到中国原杭州护国寺——被尊为日本尺八的发源地,后来在江南笛王赵松庭的启发下,终于掌握了循环呼吸法,完成了父亲竹甫的遗愿。

    尺八在音乐的世界越走越远。20世纪60年代以后,尺八从日本传到欧美及澳洲,迈入国际化发展的时代。丰富的学术理论和实践体系逐渐开始形成,并出现能兼容多种风格的音乐作品,灵修和冥想音乐的大范围运用,衍生了各种研修社团和传承机构。同时,日本的艺术院校也将尺八作为教学科目列入专门的学科分类,如东京艺术大学音乐系邦乐科开设了尺八专业,年轻一代的传承之路由此打开。

    在日本,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传承传统的队伍。

    1998年,尺八大师横山胜也等人在美国发起了第一届世界尺八大会,后来发展为各国轮流申办制,每2-4年举办一次。这是尺八在全球最高端的盛会,对推动尺八文化的发展有着深远的意义。

    第五部分

    回归:一场文化救赎

    尺八的苍凉与辽阔,空灵和恬静,尤其是在日本这片深沉土地的感染下,让这里的人们更加明白了尺八的魅力所在。日本尺八传人吹着尺八,感叹尺八传承前路的迷茫,他们想要摆脱传统的束缚,却最终还是继续守住传统,于他们而言,更多的是一份责任。

    礼尚往来的承诺

    音乐纪录片《尺八·一生一世》中的佐藤康夫与小凑昭尚,作为日本尺八青年演奏家的代表,为了扭转尺八在现代日本逐渐衰落的现状,他们组建乐团,尝试将古老的乐器创造出现代音乐,用尺八给游戏、动漫以及广播剧等作曲配乐,传统与创新兼备的丰富音色,开始让更多年轻人了解和喜爱尺八文化。

    近几年,因为动漫、古风的兴起,尺八的声音又逐渐得到了大众的关注。持续大热的《阴阳师》、《火影忍者》,插曲中出现了尺八的音韵,独特而清奇的声音,激起了很多人想要学习这种乐器的兴趣。在与时俱进的路上,继承、融合、打破、新生时刻在发生,他们始终带着对尺八对传统的敬畏心,对多元化探索从未止步。

    兴衰荣辱自有定论,是非功过任人评说。如今这些日本演奏家心中所想的是带着多年前传入日本的尺八回归中国“还礼”。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一介凡人能信守一千多年前礼尚往来的承诺,在交流的过程中时刻怀着一颗感恩的心传承,这是责无旁贷的义务。

    尺八,漂洋已久,重新归来,却不再是宫廷雅乐的制造者,而是沉重的禅意与新生的热血。大音希声,尺八之声再次回响于中国,哪怕已缺席千年。

    20世纪之后,日本演奏家们带着尺八重返中国,来到杭州寻根认祖,开办中日尺八学习班,历经十多年的共同努力,中国尺八文化逐渐从沉睡中复苏,尺八又再次以令人惊艳的姿态重新展现在国人面前。正如他们所秉持的信念:古时候,中国人给了日本很多东西,他们现在应该一点一点还礼,这是礼尚往来。

    这是他们的守信态度,于我们国人而言,面对历史的滚滚洪流,如何继承自己的来处、找到去处,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缺席千年后的归来与传承

    如今,越来越多的中国年轻人开始尺八的传承事业。然而,作为失传近千年的古典乐器,它的回归,理所当然需要时间,它的传播也有困境。学习尺八的演奏,有“摇头三年”的说法,这是尺八演奏技巧中的一种颤音吹法,学会需要三年,这需要极其的耐力和韧劲。尺八之路还要继续走下去:什么人才能成为尺八的主人?答曰:如果可以不计较稳定与否及地位高低,专心去做一件事情,就是这样的人。

    在国家一级演奏员、中国音乐家协会竹笛学会理事孙贤储看来,现代中国能称得上尺八演奏家的其实不多,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是初学者,也不乏走在前面的人,比如张听。

    尽管尺八在多元化、国际化发展的路径下,雅俗共赏,甚至到了无所不能的境界,但因为每一个学习者心境和理解力的不同,也呈现出多种特质和表现形式,张听认为自己手里的尺八,应该是传入日本前的雅乐礼器,是传去日本之后与禅宗结合的吹禅法器,强调的是一种内修精神。

    每一个音符都是有生命的。尺八的音,从吹出来的那一刻,到消失的瞬间,都有它自己的魂。由古及今,古人的风雅还剩下多少?而这修心修禅的乐曲,在创新之后的乐趣又有几何?这一条尺八的回归之路,如何被更多国人所知?

    历史早已匆匆远去,但传统文化却留下了深刻的烙印,这便是永恒。什么是永恒,尺八人正在探索,也许是演奏家自己的故事,也许是尺八自己的声音,也许,用“一音”将人心中的迷茫与悲伤进行救赎,便是永恒。

    第六部分

    新生:跨越民族、国界

    十六年前,张听曾经问过老师神崎宪,在日本吹奏尺八的人数,答曰有五六万。后来,有人再次问神崎宪同样的问题时,答曰还有约两三万。如今,尺八在日本也面临着传承的危机。

    随着日本经济的衰退和老龄化人口带来的人数骤减,尺八处于非常尴尬的境地,老一辈相继离世,新一代对尺八不太认同,因此在日本学习尺八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少。即使传回中国,尺八在中国之路仍旧艰难,如一束微弱的光,尺八的未来在哪里?尺八究竟该如何新生?重新焕发活力?张听给出了他的思考。

    雪球喻

    尺八的故事和时代已经在过去的时空中长存,和中日两国的历史一样在错综复杂中,裂变、融合、吸附、改变,如一个雪球一样,不断地吸附时代和空间的信息,不断地壮大裂变,也会随着时代和环境,溶解掉一些东西,淘汰一些东西,更新着自己的内涵。

    如今,尺八已经不能简单地被定义为礼器、法器和乐器,也不应该简单从以前的文化基因来束缚未来发展,如将尺八重新还原进唐代的文化和中国的传统文化里,或日本的民族文化里,它应该是融合于中日文化又超脱于中日文化的,属于全人类的文化。由此,尺八的声音可以多元化、多种风格,既可以是中东风格,又可以是印度风格或西班牙风格等。这应该是一支不受民族、国界和宗教等条条框框限制的尺八,应如当今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有格局,有思想高度。

    在张听的学生中,有一位英国爱丁堡大学的中国留学生,自小爱好笛子,后来从一位认识的叔叔那里知道了尺八。一开始他对尺八并没有特别留意,后来,看到张听在武当山吹奏尺八,一位道长在旁打太极的场景,内心十分感慨:作为身在国外的中国人应该追寻自己内心原本有的东西。尺八是中国失传的文化,如今正在回归故土,作为新一代,应该有义务和责任去复兴和传承中国文化。即使在国外,他也不忘学习尺八,引起了很多人好奇和关注。他便将尺八的文化和历史叙述给他们听。他们惊叹道,原来这是中国的乐器啊,便纷纷想学。因尺八价格昂贵,且在国外又找不到比较好的,于是,经常出现这样一个场面:一人吹完后另一个人接着吹。如今,越来越多人在他的影响下,对尺八开始感兴趣了。尺八,正在走向国际化。

    活在当下,知行合一

    尺八,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只属于当下。这种当下,是一种超越物质、跟随内心而行走的人生价值和匠人精神。

    日本曾经遭遇到金融危机,在这样的情况下,日本一流的尺八演奏大师仍旧坚持一节课只收几百块钱的学费,这在张听看来,不是赚钱的问题,而是它真实价值的体现。这些国家级的大师,如果是在中国,可能非常知名和有钱,但是其实他们一年的收入可能赶不上中国一个中层领导或一个职业经理人的收入水平。《尺八·一声一世》纪录片开篇中的三桥贵风,是日本著名尺八演奏家琴古流大师。琴古流是尺八贵风会会主,但他所住的房子和开的车子却非常朴素。这种经济状况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形象,他所做的就是普通的教学工作,一节课折合成人民币也就五六百元。

    这就是一种“本为在当下”的安住状态。活在当下,不仅仅只是停留在知识层面,一定要践行运转起来,有时代感和责任感,内化于心,外践于行。

    张听的学生中,有一位集团的总裁,贯通儒释道,按理说应该是有信仰之人,但内心却依旧迷茫。在采访中,他说,尺八是一种可以实践的、操作性很强的修行方式,有一些信仰其实只停留在知识层面,或者说可实践性、可靠性并不强。比如,他打坐时就会妄想纷飞,心很难静下来,但是尺八却让他有种心静的感觉,“一吹尺八,我什么杂念都没有了,悟到自己要活在当下,可以说诗和远方以及自由全在里面了。”

    这就是尺八带给人的一种知行合一的生命体验,修行的深刻体验。所念所修,所敬仰的目标和信仰,不应该是一种“名词”,而应该是一种“动词”,是可以用实际行动去践行的一个目标,包括生命体验。

    贾平凹的最新小说《山本》,有个哑巴尼姑,擅吹尺八,镇里谁遇红白喜事时,都会请她来吹奏尺八。她大慈大悲,尽力帮助别人,最后却死于一颗炮弹中,“这个世界本就空荡荡,生死都在这悠悠的尺八声中。空灵的声音在空中飘荡,宽慰着死的人,也宽慰着活着的人。”

    写到尺八的时候,贾平凹特地请教了张听。小说里的宽展师傅其实是以尺八践行着自己心中的“道”,从当下救赎涡镇的普通民众,尺八也照见了作者真实的当下之心,“《山本》里没有包装,也没有面具,一只手表的背面故意暴露着那些转动的齿轮。我写的无关是非功过,只是我知道,我骨子里有胆怯、慌张、恐惧、无奈和一颗脆弱的心。我需要书中那个铜镜,需要那个瞎了眼的郎中陈先生,需要那个庙里的地藏菩萨。”

    尺八,就是如此,将人生的命运和所有的时代以及人心照见,去引发思考,去做出改变,去付出实际行动。

    或许,尺八的新生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让人实现真正的“自在独行”。


    柒月洛川,商业财经作者,独立出版过商业书籍,参与多部商业财经书籍写作,撰写过西藏类书籍,喜欢研究人性和哲学,文化。喜欢旅行,行走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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