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男人很麻烦的一点是每一两个月就要剪一次头发。他的一个发型师告诫他,头发不要留得太长。他还是喜欢把右边的头发留得比左边长。每次剪完头发头皮就轻松了,其实那点头发长在头上也没有多少重量。他忍受不了板寸平头什么的,耳朵后面刮的光光也很丑。每个月都去剪头发,头发还是长得可以挂在耳后。
天气越来越干冷,他却找不到护手霜了。平时懒得用的时候,手边有好几支,现在要找却一个都找不到。狡猾的兔子,他嘀咕着。那只狡猾的兔子像是跳入了五彩斑斓的森林里,雨后的蘑菇顶着黄的红的伞盖。兔子的绒毛也显得晶莹顺滑,绿茸茸的草地夹杂灌木丛中,它蹦跳着,躲进一个黑黑的幽深树洞。他在抽屉里掏了半天,也没能掏出一支护手霜。
他从没有去过赌场,在电影里他无意中发现,优秀的演员能用手的形态来表现赌徒的性格。即使是最普通的群众演员,在演赌桌上的戏的时候,都下意识的让自己的手参与了表演。绿呢台面四周许许多多的手,都在闪闪发亮,都在跃跃欲伸,都在伺机而动。所有这些手各在一只袖筒口窥探着,都像是一跃即出的猛兽,形状不一,颜色各异。有的光溜溜,有的戴着戒指和手表,有的粗犷,有的油腻盘曲如泥鳅,却都演着紧张的急不可耐。就像赛马场上,在起跑线上,得使劲勒住昂扬待发的马匹,不让它们抢先窜步,那些马也正是这样全身战栗、扬头竖颈、前足高举。
也许是导演教他们的。贪婪者的手抓搔不已,挥霍者的手肌肉松弛,老谋深算的人两手安静,思前虑后的人关节弹跳。听说那些赌徒都有一种本领,会驾驭自己的面部表情。他们都会把衣领竖着,挂起一幅冷漠的假面,装出一派无动于衷的神色。他们能抑制住嘴角的纹缕,咬紧牙关压下心头的慌乱,镇定眼神不露显著的急迫,他们能把自己脸上暴突的筋肉拉平下来,扮成满不在乎的模样,真不愧技术高妙。
他对新来的发型师没有抬眼看,剪了两次头发倒也不错。熟悉的发型师去日本进修了,店长给他换的女总监有着一双白净纤长的手。这样的手真是没有什么特色,他偶然瞟了眼镜子里正在拨弄他头发的手。他的黑眼睛缩在眉毛下面猜忌的瞅着女总监,完全是一幅不信任的神气。女总监一点都没察觉到。
哒哒的电动推子响起的时候,他从迷瞪中惊醒。说了不要太短!都说了你拿什么推子!他在店堂中间挥舞着胳膊。女总监微圆的脸僵得难受,他还是不依不饶。店长让女总监赶紧道歉,给他换了一个级别更高的总监,可是他被推掉的头发已经零落在四处,简直就是一去不复返的青春。他气的肚子发胀。
他正要走出店门的时候,眼泪汪汪的女总监还是过来给他道歉,他只好说没事了,头发很快就会长回来。丑也就丑一个月,也没听谁说他头发短了很丑。这么一想,他觉得女总监有些可怜了,也许她会被罚,也许会影响她的收入。看到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在他发过那么大火的情况下,店长没有免他的单他也不生气了。
在热气腾腾的卖鸡蛋灌饼的摊子上,他伸手去拿包好的饼,正碰上了拿着手机的那双白手。她自己的头发蜷曲柔长,困在厚厚的格纹围巾下面。酱紫色润泽的口红,像一枚可口的浆果,眼睛也温暖了起来。她的手机被撞得掉在了地上,他懊恼的去捡。在这之前他一直尽量避免再跟她打交道。他换了发型师,也不怎么能在店里见到她。好一段时间他自己随便的拿把剪刀修修头发。他害怕尴尬,他肚量小的一面被人看见了,没有她出现就不会再想起来。
她又在镜子里为他剪头发了。他盯着那娴熟的动作,也没再看见她的手拿着推子。他就是喜欢头发像海草一样浮动游曳,而不是硬喳喳的竖立着。如果一个孤独的旅人在荒原中徘徊,他得有头发在风中飞舞。他竖起风衣的硬领,也想让自己的表情生硬又无动于衷。透过橱窗玻璃,他看见荒原深处的残阳,被层层排排黑青色的云海怒波推挤成一块赤橙色光斑。
适合自己的东西还是要早点弄清楚,这样日子才会过得有滋有味,不至于回头怅惘时觉得浪费了很多。她很适合v领的宽松上衣,他每次见到都很欣赏。坐在韩国面包店里,他思忖着,面前的橙汁喝了一半。衣服显得不俗气的颜色不外乎那么几种,灰色黑色藏青的,墨绿和咖啡都有点挑人,图案条纹格子纯色,可以选择的并不多,找到适合自己的不是那么难。男人只要不是五短身材,别把自己打扮成小老板,挂着满身名牌标签就行了。满街的妹子都穿在又宽又大的衣服里,好像装进了大口袋,这种时髦他有点欣赏不来。有些身材圆硕的也这么穿,看着像粽子一样。衣服穿大一号倒也是一种选择,不分男女。
独自一人坐在面包店的枝形吊灯下,桌面的木头纹路弯弯曲曲随着爵士乐扭动。他又接着打开电子书开始读西游记。西游记原著出乎他的意料的好看。都说八十年代拍的西游记经典,跟原著比起来,格调低了不少。大话西游里絮絮叨叨的唐僧照搬了原著的人物设定,不看是不知道的。
却说孙大圣到空中,把腰儿扭了一扭,早来到黑风山上。住了云头,仔细看,果然是座好山,况正值春光时节,但见:万壑争流,千崖竞秀。鸟啼人不见,花落树犹香。诗句比比皆是。雨过天连青壁润,风来松卷翠屏张。为什么一定要用固定的句式呢,灵活一点不好吗?山草发,野花开,悬崖峭嶂。碧萝生,佳木丽,峻岭平岗。不遇幽人,那寻樵子?涧边双鹤饮,石上野猿狂。矗矗堆螺排黛色,巍巍拥翠弄岚光。
这野山幽景,好一个妖精藏身的去处。他心里有点嫉妒,这哪是西游记,明明是户外野营大世界。谁说唐僧取经很辛苦了,一路都是好风景,还有孙悟空保驾护航,两个抬行李的脚力。各种洞窟奇景,飞瀑流涧,国家森林公园不过如此了。公款旅游,各处接待,国宾待遇,换了他也愿意去啊。他咬了一口淡黄色的奶酪蛋糕。运气好还能碰到漂亮的妖精,还有女儿国,美翻唐僧了,他有什么辛苦的。他如果不是吃素,那山珍野味他还不得吃个够,一路吃到西天去。
他弯下腰擦了擦白色的球鞋,不知什么时候滴了点东西上去。抬头起来,女总监就在他面前了。他唬了一跳,强做镇静。旁边的桌上坐着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的聊天,端着托盘分面包。她说刚进来看到了他,就想一块坐坐,她不忙的时候也会来喝杯咖啡。他想到了女妖精,表情有些忍俊不禁。女总监笑得有点像营业时间。他内心深处还是很想接着看西游记,可是谁能理解他呢?
两个人早已加了微信,除了预约剪头发,他从来没主动聊过天。女总监穿着藏青色的毛衣,他恍惚觉得自己也能穿这种款式。她过于朴素了,隔壁桌的小姑娘都穿着露肩的毛衣。他意识到自己的脑子里要么是毛茸茸的孙猴子,要么是毛绒绒的毛衣。干脆请女总监吃个饭好了,把这些毛茸茸的东西赶出去。他大胆的提出了邀请,女总监的表情顿时变成了“正是我的打算。”他关掉了电子书。怎么着日子不能过得比唐僧差吧。
火锅吃到一半,他接了一个老罗的电话。这位朋友昨晚扎金花又输了两万。女总监听了表情严肃了起来。你们男人现在都赌博吗?他转了转脑子,他自己是不赌的,身边的哥们还真没有不赌的。他很暧昧的摇摇头,也不想声明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男人赌不赌博是自己的自由吧。不过老罗这人玩的有点玄,每月工资也没超过两万,家里生了二胎了。光他知道的,老罗欠了几十万了,好像也不着急。老罗的媳妇在国企,女方家里条件优渥,肯定有各种办法吧。他一边瞎扯老罗家的事,一边涮了一块羊肉塞进嘴里。
我的一个闺蜜死了,自杀,就是因为老公赌博欠了高利贷。女总监咬着牙说出来。他不小心呛到了。她老公欠高利贷,她为啥要自杀?女总监放下筷子。追债的上门,很恐怖,她根本活不下去了。砸锅卖铁的还呀,怎么就活不下去了,怎么着都得活着啊。他还继续涮着肉。你说的容易,女总监还咬着牙。他只好也放下筷子,等着女总监接着说。她却买了单,又挂着营业时间的笑容起身走了。
他在脑子里翻腾了很多种可能,还是觉得西游记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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