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热爱写作,所以愿意用心,我是织旎,请关注我)
“听说今天要下雨。”某位教员说。
“看着天挺晴的。”另一位教员接茬儿。
“但愿别下雨,不然这一身弄得更脏。”首先开口的教员拍打着身上所穿制服,“令人激动的一天。”他扶正黑框眼镜,拧了拧脖子。
今天是毕业季。
我站在三层楼处,向远眺,最远处一片绿荫生机盎然,往里收皆是鳞次栉比的建筑物,建筑物之间最大的空地,那里是体育场,许多人在此忙碌搭建着演讲台,为今天的活动做准备。
“波尔特快过来!”是赫尔曼在叫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入学一年来,赫尔曼与我形影不离,我俩被人称作“刀子和叉子”,顾名思义,在餐桌上吃饭刀叉是不可分离的。
“波尔特,你快点啊,快看看我系的领带好不好看。”赫尔曼再次催促我,我只得小跑赶到他面前,因为赫尔曼是个爱哭鬼,哈哈哈。
他的手依旧梳理着领带,发型打理的相当利索,唯独皮鞋上落了点灰尘。我蹲下身子擦了擦,他对我说了谢谢。
“领带不错,显得你很成熟。”我恭维道。
房间墙壁上挂着的时钟响起来,整点报时,糟糕,毕业典礼要迟到了。于是我和赫尔曼飞速跑起来,还不算太晚,几千人刚刚站好队,歪七扭八的一片混乱,我俩趁机窜进队伍当中,旁边的教员回头看过来的时候早已不见我们的影子。
“好险,”胆小鬼赫尔曼长吁一口气:“要是被呆板的教员发现,又要‘伺候’我了。”
“你怕什么呢,今天是毕业日,我们已经不受教员的管教了,其实啊,我们应该从容不迫的走过来,就像两位优雅的绅士。”我摇摇头,看着赫尔曼赧红的脸,“真让人失望,你什么时候能不像胆小鬼。”
他冲我吐了吐舌头,突然又站直了腰板,原来是教员走了过来。哼,怕什么,我故意歪着头,白了他一眼。教员一下子靠近,扭正我的脑袋:“小家伙,往前看,校长就要讲话了。”
“松手!”我扬起胳膊打掉教员的大手,“今天我就毕业了,你没资格再批评我了!”
“是吗?”教员呵呵一笑,“但我要告诉你,你现在还没有毕业,我依然有权力管你,直到校长宣布你的自由。”他抄起教棍想要给我点厉害瞧瞧,却又放下了棍子,“算了,时间也快到了。”嘴角依然挂着蔑视一般的笑,教员一步一步后退着,逐渐离开我的视野。
赫尔曼凑上来,唏嘘几句,告诉我不要惹是生非。我却对他如同懦夫的行为大为不满,开口就要骂他胆小鬼。这时身边有人说:“嘘,校长登台了。”大家都安静下来,就连我也都闭上嘴,垫着脚尖想瞅瞅校长的模样。糟糕,位置太靠后了,根本看不清校长的五官,唯独那一撮嘴巴上与鼻子等宽的黑胶布似的胡子格外明显。他转了一圈脑袋,巡视台下几千名即将毕业的学生,突然打了个军礼,挺起胸膛,庄严伫立着。
留着牙刷胡的校长清了清嗓子:“为了德国,你们站在这里,我也站在这里。”他浑厚的声音猛一下穿刺乌云密布的天气,每一个字都扎进我的耳朵里,“你们已经来到这里一年了,也该到告别的时候了。但你们的人生,不该以我的演讲作为终结!”
纷纷扬扬的喧杂声遮住了校长接下来的话,我回身问赫尔曼:“校长说了什么?”
“我们的毕业考试,波尔特。”他告诉我,“我们的毕业考试是杀死自己。”
什么!
我回过头愤怒看向演讲台,校长本人已经不在那里,台上空无一人,头顶的乌云再次肆无忌惮压了过来。
“如果你们想毕业,就必须杀死自己。”刚才奸笑的教员又来到我身边,那股笑容依旧挂在他的脸上,他盯住我,“波尔特,你的自由就要来了。”
所有的教员集合而去,学生们骚动着,赫尔曼不停地对我说:“想毕业的话,我们就得死。”是啊,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毕业的那一天吗,那一天渐渐离近,就成了此时此刻的每秒钟。
“赫尔曼,你想毕业吗?”我问他。
“想。”他小声回答,“但我们不得不死。”
我拍了拍他:“为了毕业,我们就得选择。”
周围已经有人大打出手,当第一个倒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远处的喇叭声传来了话:“恭喜马绍尔先生顺利毕业。”倒在地上的就是瞎子马绍尔,在刚才的打斗中他被人抠爆了眼球,他一生没睁开的眼睛空洞如同两个泉眼汩汩淌出血倾泻一大片,就像枕在一朵艳红色鲜花之下。
又倒下第二人,她身旁的男人一不留神就踩碎了她的头盖骨。
“我听到身体骨头压扁的声音,”赫尔曼咽了口水:“我可不想这样毕业。”难得我会认同胆小鬼的想法,我说:“咱俩先躲起来吧。”
强壮的德姆冲上了讲台,拿到了刚才校长演讲用的话筒,他对着话筒咆哮但没有传出任何声音,另一个冲上台的学生就把话筒摁进了德姆的喉咙里。
“恭喜强壮的德姆先生顺利毕业。”远处再次飘来声音。
我和赫尔曼面面相觑。“什么时候会响起我的名字,伟大的波尔特先生顺利毕业。”我遐想着,却看见一群人围住了美丽的芭莎,刚想迈起步子往前,赫尔曼拉住我:“别去围观啊,先躲起来想想怎么毕业才是上策。”说的对,可好奇勾着我按捺不住的心,赫尔曼一把拉住我,就往我们所住的房间跑去。边跑边回头,芭莎被三个爱慕她的男人分别扯住手脚,瞬间,芭莎倒在了地上,她的手脚却被爱慕她的男人抱在怀里。
“恭喜美丽的芭莎顺利毕业。”
“长得美真好啊,有三个人帮助芭莎毕业。”我羡慕道,也盘算着该如何毕业。
不多时就跑回了房间,赫尔曼谨慎锁上门,我俩相对而立,托着腮思考如何才能自杀。
“兄弟,不妨你先拿刀子捅在我心脏上,然后你再割开自己的喉咙?”我提议道,“好歹死在自己的床上,也算舒适。”
赫尔曼后退两步摆手拒绝:“我……我可不敢,再说,我们没有刀子。”
“胆小鬼!”我给了他一耳光,“来啊,我都打你了,你不还手吗,你赫尔曼的外号不是叫叉子吗,赶快过来插死我啊!”同时,我抬起手臂,做出搏击的动作。
“波尔特,别这样,我们没有刀,单靠拳击是死不了的。”赫尔曼抗拒着,看上去就像个卑微的女佣。他的表情着实让我生气,我使出最大的力气打了一记上勾拳。
哗啦啦,眼前的镜子碎成一片。原来赫尔曼躲开了,他的反应是如此灵敏。
“来啊!”我再次做好搏击的准备。
“波尔特,你的手流血了。”他小声提醒道。
我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挑出嵌在肉里的玻璃碎渣,痛感几乎使我尖叫起来。不过赫尔曼在,我不想表现的过于懦弱:“你我都是即将死的人,还要畏惧这一丁点儿的疼痛吗?”
我突然就不想死了。
来不及多想,上锁的门外传来沸沸扬扬的声响。我从室内窗户往体育场眺望而去,已经有成百上千的人毕业了。当然也有少数人的选择同我俩一样,跑回了宿舍。那些嘈杂的声音都是冲进宿舍楼的教员造成的,他们用力蹬踏着皮靴,甩起教棍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疤痕。
“快点考试……快点考试。”
快点死……快点死。
敲门声。
“门上锁了,里面有人!快开门!”教员大喊着。那份振动让脚底生出漩涡,我看见赫尔曼的双腿颤抖着,他的眼眶盘旋着随时待发的泪水。教员们一定高举手里的棍子,他们要看血肉绽放的瞬间。
敲门声就像是炸弹爆炸的倒计时。
“波尔特,我们该怎么办?一点都不想让教员们帮着我毕业。”
“去开门。”我说,“他早晚会把门打开的。”
战战兢兢拉开门插销,赫尔曼恐惧地闭上了眼。其实那一刻,我也是无能为力的。
教员的尸体砸开了门,一只咆哮的熊忽然安静下来。
“你们跟我走。”是马克先生。
赫尔曼立即跟上去,我紧随其后,发现教员后背处插着一把匕首,应该是马克先生杀掉了教员。
我们随着马克先生下了楼,躲在障碍物后边,突然两把枪顶住后脑。
“你们想要作弊。”留着牙刷胡的校长说道。
我终究还是看清了校长的面目:额头高又宽,一双眼睛鹰隼般犀利泛光,高挺的鼻子呼吸间冒出白气。
枪顶在后脑上很痛。
躲在宿舍的六七个人横成一排跪在演讲台上,乞求得到宽恕。我的身边躺着吃掉话筒的强壮德姆先生,他的嘴被撑得很大,眼睛也没有闭上。
校长扛着一位女士,扔在我们面前,那位女士就像是一只毛毛虫蠕动着,她被绑住了手脚。
“吃了她,你们就会得到宽恕。”校长说。
“不!”马克先生歇斯底里吼起来,我们看清被绑住女人的相貌,那女人是马克夫人。
脑后被枪管重重砸了一下,本能驱使我朝着马克夫人爬了过去。一名教员正好踩中我受伤的手:“爬快点。”
马克夫人哭泣着,求我们不要吃她。除了马克先生之外的人都围在她身边,然而脑后又挨冷冰冰枪管的打。
终于有第一个人爬到马克夫人身上,他回头瞅着近在咫尺的枪管,生怕一个意外枪膛走火。那把指着他的枪微微向上抬了抬,他往回收了收手,又在马克夫人身上松开了。
枪声响起,子弹正射那人的心脏,灵魂出窍。
恐惧让剩余的人失去理智,包括我在内,离着不能反抗的马克夫人更近了一些。
咬住了马克夫人的肩头,咬住了马克夫人的乳房,血红色渐渐印在牙齿上,马克夫人鬼哭狼嚎一般尖叫。我看了一眼赫尔曼,他哭了出来,一滴一滴落下眼泪融在满地的血水里。
“赫尔曼,我们也吃人吧。”我绝望地对他说。
马克夫人的肩膀不见了,有人把她吃下,咀嚼,吐出咬不动的皮。
她不再哭嚎,她已经没有生存的奢望了。
渐渐的,她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变成四只手指,变成三只手指……那些残骨和皮肤浸泡在浓稠的血和下体排泄出的尿液里,周围是放肆的哈哈大笑,我的心竟然平静了,我竟然吃出肉香味。然后想吃点软骨,我看着马克夫人的耳朵美味至极,我咬住她的耳朵,我好想在她的耳朵上撒一些辣椒啊。
马克夫人瞬间抬了抬头,我的耳朵,天啊,她也咬住了我的耳朵,疼痛使我抬起头,她的耳朵连同半张脸让我撕下来。
我的耳朵也被她撕下来。
仇恨的不再是那些冰冷的枪管,不再是那些坚硬的教棍,我疯了一般掰开马克夫人的嘴,我疯了一般拽下了马克夫人的下巴,我的仇恨都聚集在咬掉我耳朵的这个人身上,我还有匕首,我割下了马克夫人的头。
马克夫人变得一动不动。
“恭喜马克夫人顺利毕业。”远处的大喇叭扬出声音。
我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捂着失去耳朵的伤口,乌云骤然聚在一起,电闪雷鸣,浇淋着我的愤怒。
雨越下越大,那些干瘪的血迹又快活起来,齐刷刷流淌至深凹处,像一碗红粥。
巨大的雷声几乎让我丧失听力,几杆枪瞄准了我,教员们让我扔下匕首。
我顺从了。
校长挥了挥手,教员们把枪收回。校长说:“马克先生还没有吃肉,他一定饿坏了。”他握住我的手让我重新攥紧匕首,“割那块肉,平时他最爱吃的那块肉。”
教员上前脱掉了破碎马克夫人的裤子,血肉之间一簇海苔耻辱的暴露在大批男人眼前,无心疼爱的私密部位早已发炎糜烂。
冰冷的枪管又重新架在我的后脑,我不得不剜下那块肉,喂给马克先生。
看着我一步步走来,马克先生通红了眼,他神情激动对我说:“波尔特,想一想刚才谁救了你的命!”
我知道我不这样做,脑后的枪就会冒出一瞬花火,把我变成一滩血泥。“我早已做好了毕业的准备。”我盯着马克先生,只是说着违背内心的话。
我已经是个吃人的人。
教员们强行掰开马克先生的嘴,我把他夫人的肉喂给了他:“吃吧,先生,这是你最喜欢的肉。”
马克先生把那块肉吐到地上,他像是狗,伸出舌头,双眼更加的红了。
校长抬了一下手。
包括我脑后的那杆枪,通通指向了马克先生,无数冒着花火的毒蛇射出发光的刺,这阵射击持续了长达一分钟,空中飞溅着残碎的肉屑,马克先生连人形都没有了,那一地的如同石粒般大小的块状,它们都是马克先生。
“恭喜马克先生顺利毕业。”
我回头,发现赫尔曼在朝我招手,他已经逃跑了,并示意我抓紧逃。看了看校长,他沉浸在妙曼耀眼的烟花表演中不能自拔,于是我趁机跑掉了。
“赫尔曼,你的胆小终于做出了贡献,我俩都还活着。”我庆幸极了,用力拥抱好朋友。
他低下了头。
“让我们活下去吧,赫尔曼!”我刚要松开他,“赫尔曼!赫尔曼!你!”
“波尔特,我决定不做胆小鬼了。”赫尔曼抬起了头,动了动胳膊,“刚才我捡起你割马克夫人肉的刀,现在还给你。”他的手臂在用力,“你不是想让我杀了你吗?”
“波尔特,我们是谁,我们是刀子和叉子,我们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我会带着你的回忆,好好活下去的。”他说。
“赫尔曼,你!”
“不对,你是赫尔曼,死掉的那个人才是赫尔曼。”他说。
“那,那波尔特呢!”
“波尔特,他在吃人的时候就死了。”
这是我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校长和众多教员在发现我溜走之后追赶而来。
校长皱了皱眉,揉着他的牙刷胡:“太恶心了,他竟然用那种扭曲的姿势杀死自己。”
远处,有一具倒在地上的尸体,他正自己紧抱自己,脸上忽笑忽惊,手插进胸膛捏着自己的心脏。
“报告,这次行动已结束,您眼前的那个人,哦,他是人格分裂,他是最后一个死亡的。”某个教员扶了扶黑框眼镜,将情况汇报给眼前的牙刷胡校长。
乌云缓缓散去,露出许久不见的晴朗阳光。
我们毕业了。
我们解脱了。
———over
(注:德国城镇被纳粹控制,实施杀害残疾人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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