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翻译一本关于修行路上的种种弊病及如何用功和做工夫的禅书《禅宗直指.明心见性要法》，处处在讲发心和立志的重要性。忽然就想起洞山良价禅师和母亲之间的书信，觉得是一个很好的学习例子，而且也可从中对古人的用心略窥一二，体会和感受洞山禅师初发心时割爱辞亲、为求圣道而化俗情、行大孝舍小爱、成大道的难行之行的感人事迹 。
有很多人还不清楚为什么要出家修行，或者不知道如何做工夫，遇到很多困难和障碍，也不知如何解决。洞山和母亲的书信，可以给我们一些有用的启示。我们今天读到的多是古德的开示和公案，像禅师平时的生活和为人处事大都没有记录或遗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但洞山禅师和母亲的书信却完整保存下来了，对我们来说也是十分珍贵的资料，信的的内容不长，我就全部摘录出来了。
第一封《辞北堂书》（刚出家时，写给母亲）
伏闻诸佛出世，皆从父母而受身；万汇兴生，尽假天地而覆载。故非父母而不生，无天地而不长，尽沾养育之恩，俱受覆载之德。嗟夫！一切含识，万象形仪，皆属无常，未离生灭。虽则乳哺情至，养育恩深，若把世赂供资，终难报答，作血食侍养，安得久长？故《孝经》云：“虽日用三牲之养，犹不孝也。” 相牵沉没，永入轮回。欲报罔极深恩，莫若出家功德。载生死之爱河，越烦恼之苦海，报千生之父母，答万劫之慈亲。三有四恩，无不报矣。故经云：“一子出家，九族生天。”
良价舍今世之身命，誓不还家；将永劫之根尘，顿明般若。伏惟父母心开喜舍，意莫攀缘，学净饭之国王，效摩耶之圣后，他时异日，佛会相逢。此日今时，且相离别，良非遽违甘旨，盖时不待人。故云：“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时度此身？” 伏冀尊怀，莫相寄忆！
白话译：《辞别母亲的书信》（“北堂”是古代对母亲的尊称）
听说诸佛出现于世间，也都是从父母受胎然后降生来到这个世界的；世间万物的兴起，也都离不开天与地的覆盖和承载。因此一切有情众生都是通过父母降生到世上的，每个人生长在天地之间，全都浸润着父母的养育之恩，也都承受着天地的覆载之德。唉! 一切有情众生，世间万物，全都是变化无常的，一直处在不断的生灭中。虽然父母哺乳之情已到极点，养育之恩也深厚如山，但即使一个人把世上的好东西都拿来供养父母，也无法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就算能不离父母左右，每天无微不至、尽心尽力的照顾父母，在这无常的世上又如何能渴望保持长久呢？故《孝经》云：即使每天杀牛羊猪做成美食来给父母吃，仍然是不孝的。若不是冤亲债主，就不会成一家人，一朝死亡来临，相互牵着手就又投生并沉没到了三涂恶道，永远在生死苦海中轮回。所以，想要报答父母没有边际的养育深恩，只有出家悟道这一条路了。用觉悟的般若智慧做大船，跨过生死贪爱的大河，越过无边烦恼的大海，报答无始以来千生万世的的父母们和她们的养育之恩。一个人只要出家觉悟，那么，色界、欲界、无色界三种恩和父母、众生、国王、三宝四种重恩，全都可以一起报答了。故经云：若一个人能出家修道，那么他家里九代的亲人都可以获得死后生到天上的福报。
不肖儿子良价愿意舍去今生的这条身命，誓愿出家证道，不再回家，决心打破这无量劫以来的根尘妄想，并在这一世顿悟本心，获得般若的解脱智慧。诚愿母亲能够理解体谅，放开心怀，舍的下我，不要因此攀缘妄想而生出大烦恼，要学习净饭国王，效法摩耶王后，等以后因缘具足时，在佛菩萨的法会上还会再相逢。现在这个时候，请暂且割舍亲情而相离别，良价我并不是害怕侍奉母亲，确实是因为世事无常，而且时间和悟道的机会都不等人啊。故云：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时度此身？恭敬的希望母亲明白我的一片心意，请不要忆念、留恋我。
附颂一
未了心源度数春，翻嗟浮世谩逡巡。
白话译：多少年来一直没有悟明心性，哀叹在这虚幻的世上停滞徘徊，虚度时光。
几人得道空门里，独我淹留在世尘。
白话译：已经有一不少人明心见性了，只有我还被淹没滞留在这世尘里。
谨具尺书辞眷爱，愿明大法报慈亲。
白话译：所以我恭敬的给母亲写信辞别出家，希望能明了真正的解脱大道来报答养育之恩。
不须洒泪频相忆，譬似当初无我身。
白话译：不需要因此伤心落泪，或经常忆念我，就好像当初没有生过我一样。
附颂二
岩下白云常作伴，峰前碧障以为邻。
白话译：岩石和白云是我的伴侣，碧绿的山峰是我的邻居。
免干世上名与利，永别人间爱与憎。
白话译：世上的名和利跟我都没有关系，也永远的断绝了人世间的贪爱和憎恨。
祖意直教言下晓，玄微须透句中真。
白话译：祖师来传法的意旨只是让我们当下明见本性，玄奥微妙的大道需要越过语言文字去体悟其中的真义。
合门亲戚要相见，直待当来证果因。
白话译：若是亲戚和家人想要相见的话，就等将来修行有所成就的时候吧。
第二封《良价禅师母亲回书》（母亲的回信）
吾与汝夙有因缘，始结母子恩爱情分。自从怀孕，常祷神佛，愿生男儿。胞胎月满，性命丝悬。得遂愿心，如珠宝惜，粪秽不嫌于臭恶，乳哺不倦于辛勤。稍自成人，遂令习学。或暂逾时不归，便作倚门之望。来书坚要出家，父亡母老，兄薄弟寒，吾何依赖？子有抛娘之意，娘无舍子之心。一自汝住他方，日夜常洒悲泪。苦哉！苦哉！今既誓不还乡，即得从汝志，不敢望汝如王祥卧冰、丁兰刻木，但如目连尊者，度我下脱沉沦，上登佛果。如其不然，幽谴有在，切宜体悉！
白话译：《良价禅师母亲的回信》
我跟你有早有因缘，才有今生成为母子的这个情分。自从我怀孕后，常常向神佛祈祷，希望生一个男儿。你在娘胎满月时，曾经命悬一线。虽然中间几经磨难，最终还是如愿的平安生下了你。我对你像珠宝一样爱惜，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也不嫌恶臭。尽心的乳哺养育你，也不会因为辛勤而感到疲倦。等你稍微长大一些，我就让你到学堂学习了。如果有哪天你超过正常的时间，没有按时回家，我就会靠在门边向外张望，十分的担心和盼望你。你来信说坚持要出家，可是你的父亲早逝，我现在也老了，你的兄弟对我也刻薄、让人寒心，如果你出家走了，我还能依靠谁呢？虽然你有抛弃我的意愿，我却没有一丝要放下割舍掉你的心意。一旦你离开家，到了别的地方，我就只能日夜以泪洗面，悲伤难过的思念你。真是苦啊！苦啊! 你现在已经发下誓言，不再回家，我也只能随你的意愿，不敢再奢望你能像「王祥冬天卧在冰里为母取活鱼做美食」和「丁兰刻树为母一日三餐恭敬供养」那样来奉养我，现在只希望你能像目犍连尊者那样，能度脱我出离三途苦海，并证得佛的果位。如果不能实现的话，我就是死了，在地狱中也会谴责你，你一定要切记，不要忘了我的话!
第三封《后寄北堂书》（十年后，再次写给母亲）
良价自离甘旨，杖锡南游，星霜已换于十秋，岐路俄经于万里。伏惟娘子收心慕道，摄意归空，休怀离别之情，莫作倚门之望。家中家事，但且随时，转有转多，日增烦恼。阿兄勤行孝顺，须求冰里之鱼；小弟竭力奉承，亦泣霜中之笋。夫人居世上，修己行孝，以合天心。僧有空门，慕道参禅，而报慈德。今则千山万水，杳隔二途。一纸八行，聊伸寸意。
白话译：良价自从离开母亲之后，拿着锡杖向南云游，四处寻师访道，时间已经过去10年了，走过的错路差不多就已经有一万里那么多了。在此恭敬的希望母亲能够放下身心，在家也能持戒修行，收摄俗情妄念归于空无，千万不要存有离别之情，也不要在家里想念思念我。家中大小事宜，尽量就随缘去，不要过分计较，要是总是盯着这个有了、那个多了，只能每天徒增烦恼。希望哥哥能辛勤一点，多行孝顺，就像上面王祥为母到冰里求鱼一样，小弟也要尽心竭力侍奉母亲，就像三国时孟宗在冬天哭竹长出笋一样的用心。一个人生活在世上，在内，提高自己的修养；在外，要行持孝道。这样才符合天地仁义和伦理道德。出家的僧人在空门修行，用「参禅了悟大道」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现在我与母亲相隔千山万水，远隔他方，写了这一封简短的家书，姑且勉强的表达自己的一点心意。
附颂
不求名利不求儒，愿乐空门舍俗徒。
白话译：不贪求名利也不求做世间的学问研究，只愿在佛门里面舍去俗情妄念，专心参禅悟道。
烦恼尽时愁火灭，恩情断处爱河枯。
白话译：当烦恼灭尽时，忧愁之火也灭尽了；凡俗的恩情断了，贪爱的河水，自然也就枯竭了。
六根戒定香风引，一念无生慧力扶。
白话译：我们的六根要用戒律和定力去摄受和引导，当功夫到一定程度后，一念无生，般若的智慧就出来了。
为报北堂休怅望，譬如死了譬如无。
白话译：我为了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才来修道觉悟，所以母亲也不要惆怅忆念我，就像我已经死了，就跟没有一样。
洞山禅师作为禅宗五家中曹洞宗的开山祖师，给我们树立了一个很好的学习榜样。在这些书信中，古人修行的初发心一目了然。最重要的就是，一开始就要立下坚如磐石的志向，无论如何或付出任何代价，此生务必了却生死大事。简单的说就是，生死心切，万缘抛却，不计代价，死心塌地，决定要打破这生死命根，不悟不休。
立志坚固，则难事也会变成易事。生死心切，则做工夫就绵密，很容易就得力打成一片，心中只有觉悟这一件事，其他的妄念和欲望自然就不会生起。
对照古人，对照自己，你的用心够了吗？
我们这个时代，什么都比古人好，惟有学法修行的用心不如古人。不是修行悟道太难，只怕自己用心还不够! 每次读到古人类似的学法故事，心中常感惭愧不已，后来我就给自己新起了一个法名叫常惭愧，自谓不如古人，常生惭愧心矣!
有很多人经常把自己根机差、业力重挂在嘴边，甚至当成不用心做功课的借口，世缘世法放不下，功课也不能持续认真做，更别说去明心见性了，说出来自己都不信。其实所谓大根机、小根机也只是方便而说，世界上根本没有根机这种东西。古人和今人的差别，也只在于用心的程度不同而已。若悟道的心真切，便是大根机，便是法器，定成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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