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暑假
放假后,外祖母为了减轻父亲的负担,把妹妹接到她家去了。我就在父亲的指导下,开始学做家务,打扫卫生、整理房间、洗衣做饭。打扫房间还好办,扫扫擦擦的,还勉强能应付。可这洗衣服就有些困难了,尽管父亲只让我洗些小的薄的,但还是非常吃力。大铁盆里泡满了衣服,我坐在小板凳上,把衣服放在搓衣板上,洒上洗衣粉,伸出两手使劲去搓,搓了半天,累得浑身冒汗,却发现好像白费力气了,衣服还是不太干净。后来,父亲将椅子靠墙而立,把铁盆端放到椅子上,让我站着洗,这样就好多了,手腕上没劲,可把臂上身上的力气都匀过去,按照领口、衣袖、前襟再到后背的顺序,化整为零一点儿一点儿地洗。“先浅后深,先内后外,先上后下,先小后大”的十六字要诀,是父亲教给我的洗衣要领,使我终生受益。再说做饭,就更难了,不光要有力气,还要有技术,在父亲的率先垂范下,我从择菜洗菜、洗碗洗锅做起,边干边学,慢慢开始上案动刀切菜,最后就跟着父亲和面发面,擀面条、蒸馒头,由易而难,由简到繁。如此这一个假期,我就变成了一个“小大人”,日日绑着围裙,忙得脚不点地。令我高兴的是,我的努力免去了父亲求人帮忙时的许多尴尬和难堪。就是在那时,在那样的环境中,在父亲的教导下,我懂得了在困难面前必须自强自立的道理。这一点,更让我感到自豪,这是一分勇气与骨气,是一种尊严和体面。
间或,也有同伴叫我出去玩耍,可我突然对玩耍失去了兴趣。偶得闲暇,就看看书,想想心事,好像一下长大了许多。
不料有一天,弟弟上树摘杏子,从树上掉下来把腿摔坏了。父亲带他去医院诊断为腓骨骨折,接好后绑上石膏回家休息。但几天后更严重了,父亲又到处打听找到民间的接骨医生,医生诊查为筋骨(肌腱)错位,又缷掉石膏,在伤口处来回揣摩,趁人不备突然使劲,伴随着“喀嚓喀嚓”的声音,弟弟在疼得脸色煞白浑身冒汗之后,竟能下地走路了。
腿好不久,他的下巴又开始出水痘,开始只有几粒,他痒得难受就用手去抓,结果,水痘破溃后的黄水流到哪儿哪儿就出,导致越抓越多,后来整个嘴巴周围都是水痘,连吃饭都困难,各种外敷内服的药物都不见效。
种种状况令父亲应接不暇,焦头烂额。此时,那个一向不讨我们喜欢的小姑到家里来了,看到弟弟的样子,就冲父亲发火:“你一天在弄啥?操得啥心?娃儿都成这个样子了,也不知道给看!”
父亲解释道:“你嫂子现在这个样子,我哪顾得过来……”
“大人要管,娃儿就不管了?要是妈在世,看见她孙子被你们弄成这样,还不得气死?!”小姑继续嚷道。
父亲不做声了。
“你们不管,我管,我把他领走了……”小姑说完,收拾了几件弟弟的衣服,真就带他走了。
家里只剩我们三个人,我一想起小姑的话就格外难过。是啊,要是祖母在的话,弟弟不会成这样。若说我们是祖母的心头肉,弟弟就是她的心尖子,不要说不许别人碰他一指头,就是弟弟伤了她自己,她都毫不埋怨。那时的弟弟在家里可真是为王称霸,连父亲都不敢惹他。只有一次,弟弟不知又干了啥坏事,父亲一时气极,趁祖母不注意,将他夹在胳膊下,来到门外的山沟前作势要把他扔下去。表哥一看来不及告诉祖母,一路小跑跟在后面,拉着父亲的衣襟不停地求饶:“舅舅,不敢,不敢,我们一定听话,一定一定!你可不敢啊……”弟弟却倔着脸一声不吭。父亲手一松,他向下一滑,表哥赶紧拉住弟弟,催促道:“快说呀大伟,快说,就说以后不敢了,快说快说啊!”。弟弟紧紧抱着父亲的腰,看着底下的深沟,眼泪都快出来了但就是不说。父亲忽地又把手一松,表哥吓得大叫,弟弟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不咧!不咧!我以后不咧,爸爸我听话,一定听话,爸爸我不咧……”父亲这才将他抱回放在地上,自己转身回家了。祖母知道后,把父亲骂得狗血喷头,一次还不够,想起就骂,想起就骂,父亲每次都只是嘿嘿地赔着笑脸,一声不吭。
想到这里,我又想起表哥表姐,不知他们在干啥,就想到他家去看看,可一想起姑父阴沉的脸,便又收回那颗驿动的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外祖母突然传话来:妹妹胳膊折了!
父亲又马不停蹄地往外祖母家赶去。原本外祖母接妹妹过去,是想帮父亲减轻点负担,但她家里农活忙,孩子多,每天都是那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小姨带着妹妹,她们上山爬洼的,结果把妹妹胳膊弄骨折了。
如此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父亲直接疲于应付……
幸好,十多天后,小姑把弟弟送回,脸上的水痘彻底好了,父亲也找到接骨医生,将妹妹的胳膊接上,在家里慢慢养着。
时间这么一天天地过去,我也忙得静不下心来。偶尔夜里失眠,想起父亲忧愁的面容和母亲的病,想起离开的表姐表哥和离世的祖父祖母,想起我们在这个大院里的日日夜夜和以前的点点滴滴,竟然感觉有些遥远,甚至有点儿不真实,可那真的是曾经存在过的呀!在这高大的院墙内,在这深深的庭院中,承载着我童年多彩的梦想与影像:春天,满院的树木开满了各种花儿,五彩缤纷,暖意融融。蜂蝶们围着花枝嗡嗡嘤嘤,无限快意。风吹过来,就是一阵花雨,花儿掉落后,我们就开始盼着果子长大。盼着盼着,手一伸,就能嚼到青杏毛桃涩苹果了。大人们看着我们直皱眉头,我们却咂摸得有滋有味,嘿嘿,他们咋知道,我们要的就是这种青涩。晚上,母亲将我们揪回的灰条条苦苦菜过水后,放蒜呛油凉拌,那叫一个香。夏天来了,中午回家吃过饭后,就在那棵“六月黄”苹果树上架上木板长椅,躺在上面,一边看着树叶中漏下来的斑斑点点的光影,一边啃着酸酸甜甜的苹果,把人美得嘞,嘻嘻,不告诉你。就是,就是经常有毛毛虫钻进脖子里,把人给吓得。到了晚上,就摇着蒲扇围坐在祖母身边,听她讲那些永远都听不厌的故事,给她说天上的星星真好看,多的数都数不清。不小心打了个盹儿,发现脸被蚊子叮了个泡,才知道夜已深了,祖母便催着我们回房睡觉。八月十五到了,祖母就在院中摆上果品,说要给天上的嫦娥姑姑吃,说她一个人呆在天上怪孤单的,只有一只小白兔陪着她,可兔子又不会说话。我们抬起脸儿问,天上是什么样子?祖母说她也不知道。但是奶奶,奶奶你看,我看见了那棵桂树,你说那个吴刚,没事老砍树干嘛?他不累吗?后来,后来不知啥时起了风,又落了雨,蝴蝶不见了,树叶不见了,但枣子却红了,顶在树枝上,像一个个小红灯笼。哦,时间过得真快,奶奶你快看,外面下雪了,真别致真好看,银花朵朵,世界一片晶莹,树枝穿上了衣服,变得白白胖胖的。家里的芦花鸡一脸惊奇,低着头到处啄食,给地面上写下了许多“个”字……
后 记
不知不觉,童年就这么渐渐远去了……
每当我想起时,觉得很熟悉又很陌生,很亲近又很遥远,很快乐也很悲伤,很短暂也很悠长,像是曾经做过的一个梦,又像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就是不知道为何,这些事情与现在的生活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纱,这面纱,就像我童年的红纱巾,在眼前悠悠飞舞,缥缥缈缈的,追又追不上,抓也抓不住……
(全文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