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落疏疏月又西116询问

篱落疏疏月又西116询问

乔远寒看着范美娟上了公交车，才骑着三轮车到了韦曲北站。韦曲北站是这个小县城刚兴起的人市，这里多是从县城周边来的农村人。他们借着农闲来城里赚钱，他们既是竞争对手，他们又是朋友。他们可以互相压价竞争，他们也可以几个人联手接活。他们一大清早就聚集在这里，给自己面前竖着牌子：电工、木工、水工、电焊……

乔远寒到人市的时间已是下午，这个时候在人市上找工作的人们已然散去，只剩下一片狼藉。他望着地上的纸屑出神，他无数次想象着，寒云会不会也来这里?他一天之中只要有时间就会来这里一趟。

乔远寒学会了吸烟。为了节省钱他只吸二块五毛钱的哈德门，在烟雾缭绕的瞬间，他吐出的是自己心头无尽的寂寞。寒云给的承诺总在他耳畔一次次响起。这城市人来人往各有归处，春花看似开得恣意，它们守着各自的土壤，而他和寒云的爱情像绚丽至极的烟火，留给自己的是这满城寂寞。

乔远寒晚上十一点才回到宿舍，他洗漱完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拿着笔在纸上随意地写：“离愁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何事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乔远寒的叹息悠长，他放下笔，关掉房间的灯，任月光倾泻进窗内。这时候的夜异常安静，他听到自己心底的思念在问询：寒云，你现在在哪里?你在做什么?

窗外的月光异常亮，春风清点着盛开的花朵，星星已然盛妆。姜寒云做完了最后一条裙子，她靠在窗口，她的身旁缝纫机的声音刺的人耳膜疼。

姜寒云看不到月亮，看不到星星。她打开窗任夜风进入这间局促的房子里。她便想越窗而入的空气里，可有远寒呼出的气息?她微微闭上眼睛，想乔远寒明亮的眼睛，想他似笑非笑时的嘴唇；想他怀里的暖……她的眼泪从眼角悄悄滚落出来。

姜寒云怕别人看到自己的眼泪，她忙拭去了泪水。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从三月中旬开始，她们便赶制夏装。李师傅裁出了七八款裙装的样式，上市后竟成了爆款。这更让她坚定了学裁剪的决心。

黄阿姨更是抓住一切可利用资源，她时常让寒云到商铺里去帮她批发衣服。姜寒云穿哪款裙子，哪款裙子就会成为零售商疯抢的款式。

因此，黄阿姨对寒云便格外好些。寒云做的衣服件数虽然少但她的工资比其他几个人高。这引起了其他几个人强烈的不满，她们几个集体不理姜寒云，孤立寒云，甚至指桑骂槐。

姜寒云对她们的行为报以理解。毕竟她们比自己来得早，工资却比自己低，她们心理难免不平衡。她只是觉得自己穿着裙子站在商铺里时，像动物园里的大猩猩被人围观，被人评头论足。还好几款裙子都不是暴露的款式。这些天零售商都处于抢货状态，她们做裙子的数量骤然增加了许多。附近的零售商会前一天打电话订货，外地客商则是整包要货。

姜寒云现在才知道，在李家村里做销售的年轻姑娘，旺季时的月工资上千。可她觉得，在这里卖衣服的姑娘，都是因为身材好，年轻貌美，穿衣服好看。要是老了呢？她觉得要生存，还是要有一技之长。

姜寒云借着洗漱出了机工房，她把自己早早泡好的茶水拿到了李师傅的裁剪房。她照例敲了敲门，她知道李师傅听不到声音，然后会慢慢推门。在李师傅转身时，她再刻意再敲两下门，才走进去。

姜寒云把水杯递给李师傅。李师傅那半边布满青色胎记的面孔对着寒云，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过了水杯。

李师傅裁剪衣服时总避着人。姜寒云看李师傅接过了水杯，转身就往外走。她这样给李师傅送过两个月晚饭和茶水。

李师傅拽住了姜寒云，他用笔写着：“为什么对我好?你想学裁剪?我不收徒弟，你别再费心了。”

姜寒云笑了笑没有回答，她转身走出了裁剪房。她刚走到机工房门口，其他的几个缝纫工集体大笑。

“有的人仗着自己脸蛋好看，在谁面前都发骚，男女通吃啊！”年纪最大的女子话里有话。

“潘金莲也好看吧？那是贱到骨头里了。”五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比唱戏还热闹。

姜寒云装作听不懂，她像往常一样往房子里走。

其中一个女子跳下床拦住了姜寒云：“你不是喜欢贱吗？给我把洗脚水倒了。”这哪里只是洗脚水，有泥土，水面上还飘着机油。

其他的人便把各自盆子里的脏水都往这一个水盆里倒，水盆里的水溅着浪花，最后水盆盛不下的水，溢了出来。

另外一个女子把姜寒云缝纫机上未做的布料，扔到了脏水里：“自己屁股上的屎还没擦干净呢，就去巴结男人?叫你丢三落四，看看布料掉水里了，快去洗了吧！明早再熨平了才能做。”其他几个女子跟着起哄，她们集体挖苦嘲笑姜寒云。

姜寒云没有说只字片语，她咬了咬嘴唇，然后弯下腰，费力地端起满盆“洗脚水”。她踉跄着，没有站稳。她端着水盆东摇西晃，那些水长了翅膀似的往水盆外飞。她又刻意转身，水盆里的水便也溅到其他几个女子的布料上：“看看你们倒水的时候也不注意，这地太滑了。大家只好一起洗布料了。”她把水盆扔到了地上，捡起了自己的布料。

“姜寒云是故意的！”几个光脚的女子集体扑向姜寒云。潮湿的地面本就滑 ，她们的脏水里还有机油。

姜寒云只是侧了一下身子，她轻轻推了一下最先扑向自己的女子。这女子脚底下一滑立刻摔了个仰面朝天，其他人便压在这女子身上。她们摔倒的姿势各异。

姜寒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都说了地上滑，你们还不听劝，摔了吧?这就叫自作自受。”

机工房和裁剪房是两对门。姜寒云她们这边开着门打架，李师傅在裁剪房看得一清二楚。他只是站在裁剪房门口看着，像在看戏。

黄阿姨跑上了楼：“你们干什么呢?造反啦？”

其他几个女子齐齐指着姜寒云：“老板娘，姜寒云把洗脚水和机油泼到我们的布料上了。她说这些天太累了，这样明天就可以歇歇。”

黄阿姨瞪着姜寒云：“你想干什么啦？不要以为你模样好看，帮我多批发了几件衣服就可以干坏事。你去把所有的布料给我洗了。”

李师傅这才走过来，他拽住黄阿姨不停地比划着。姜寒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总之李师傅比划完，黄阿姨瞪着那几个女子：“你们各洗各的布料，耽误了明天的活，少做一件罚十块！我让你们给我挑事！”

黄阿姨说完气冲冲地下了楼。姜寒云看着李师傅微微笑了一下，她在空中写了“谢谢”两个字。

李师傅看着姜寒云笑。这是姜寒云第一次见他笑，他笑的时候眼睛愈发的明亮，他整个人都是亮的，他半边脸上的青色胎记倒似的一个与众不同的装扮而已。

李师傅从裁剪房里拿来一瓶液体，递给姜寒云。瓶子上没有任何文字标注，他指了指寒云布料上的油污。

姜寒云点了点头，她明白这个是洗油污的。她有了这瓶去油污的液体，洗布料极快。李师傅又给寒云帮忙用洗衣机甩了一下水分，他把布料拿进裁剪房铺开，用熨斗熨平后交给了寒云。

姜寒云看着李师傅微笑：“谢谢你。”

李师傅与寒云的关系一日日好了起来，他裁剪布料时不会避着姜寒云。有时候他会趁其他人不在，把寒云拽进裁剪房，他开始给寒云教裁剪。

姜寒云知道李师傅听不到自己说话，便在纸上写：师傅。

李师傅在纸上写着：你长得像我妹妹，性格也像。我妹妹被人贩子拐卖了，我找了她好几年了。

姜寒云看着李师傅写下的内容竟红了眼眶，她又想起了远寒。她离开远寒七个月零十天了，她想着这个时候厂里应该还在生产吧？远寒到底怎么样了?他是不是像范美娟说的那样平安顺遂?

姜寒云趁着下午出去买饭的时间，拨通了碳化车间办公室的电话。

姜寒云觉得自己的心就在嗓子眼，她期待着，这等待让她煎熬。当传话筒里传来声音时，她逃也似的挂了电话。

只是转瞬，姜寒云又重新拨通了碳化办公室的号码。这次接电话的是刘国庆：“喂，谁?啥事？

“师傅，我是寒云，你还好吧？”姜寒云问。

“寒云，我很好，你在哪里?”刘国庆着急地喊。

“师傅，远寒，远寒还好吗？他工作调动了吗？”姜寒云急切地问。

“乔远寒已经有三天下不了地了，他高烧不退，迷迷糊糊的。”刘国庆只说到这里故意挂了电话。他和自己打了一个赌，却不知输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