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奶奶去世一周了,我才终于提起笔写写关于死亡这件事。
我们都知道这个结局。我们仍然在一天一天地向这个结局奔去。
可能人生就是一场倒叙,但我们对过程一无所知。
(2)我准备好了,请带我去另一个世界吧
入殓师叼着烟进来的时候,下起了小雨。
他骑的那辆大红色的电瓶车在这灰蒙蒙的天气里格外扎眼。一顶灰色的毡帽遮住了大部分头发,帽檐下的脸庞和眼睛很黑很亮,身上的深蓝色牛仔裤、腰间的小包和脚上的迷彩劳保鞋,都让这个入殓师多了一种莫名的不羁和牛仔气质,与这个东海边的小村子产生了一丝丝突兀但并不违和,真是一种诡异的和谐。
但是奶奶对这一切,感知不到了。她脸上蒙着一块白色的毛巾,几绺灰白的头发从毛巾底下耷拉出来。
没了呼吸,人就像一个静物。跟这屋里的床,箱子,板凳,碗筷,没有区别……
奶奶生前驼着的弯弯的背,居然也变得笔直,让她和床板严密地贴合在一起。床前燃着的纸和香,让整间屋子弥漫着烟雾。奶奶如果此刻走在黄泉路上,那矮小的背影四周一定是浓郁的雾,让她看不清楚另一个世界的样子。
窗外,一个齐耳短发的老年女人在扒着窗框哭,先生说那是奶奶的表姐。她一边哭一边说着什么,脚上还圾拉着一双拖鞋,一定是一大早知道这个噩耗没有来得及换鞋就赶来了。
人呐,无论怎么死去,都显得潦草和凄凉。
入殓师再进来的时候,换了一件蓝色的罩袍,拎起随身带着的白酒喝了几口,开始指挥婆婆和姑姑们清理奶奶生前的物品。大部分是衣物,最后的结局,也是一把火烧光。
婶婶拿出奶奶的寿衣,黑底红花纹的衣裤,里里外外好几层。入殓师拉上帘子,开始给奶奶换寿服。我们隔着墙,听到入殓师一边唱着,虽然我不懂这些方言的唱词,但从情绪上应该是关于送别。
死亡场景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安静和肃穆。一墙之隔的奶奶的子女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后事的安排。
入殓师和助手把奶奶原来睡的床抬了出去,又抬进抬出忙活了一阵,最后拉开帘子的时候,我们又进去上香,奶奶被放在一块由两条长凳架起来的门板上,脸上依然蒙着那块白毛巾,瘦小的身体已经被宽大的寿服占领了,脚上也裹着鞋袜,全身上下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两只胳膊从手腕处被交叉绑起来放在腹部,从宽大的袖口里露出两截因为黑色寿服衬托得更加苍白的手指……
这个姿势让我触目惊心,不知道是这里的风俗,还是入殓师的独门手法。
如果这个姿势有什么用意,那一定是一个把自己呈献和交出的宣言,似乎是在替已经死去的人说:我准备好了,请带我去另一个世界吧。
跪地,上香,磕头。
愿您在另一个世界,舒心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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