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里都应该住着一只这样的猪 。”—— 水和子
01
那一年冬天异常冷。
我家母猪艰难诞下一窝粉红色小猪,没几天就“撒手猪寰”。我母亲和阿美伤心不已,偷偷抹泪。更令人悲戚的是,小猪们终究敌不过严寒,一只接一只腾云西去,最后仅剩一只不会行走的跛脚小猪。
它终日病蔫蔫地窝在墙角,喂食的时候要把食槽端到它面前。当母亲跟阿美无奈地商量它死后的抛尸事宜时,它居然颤颤巍巍站起来了,以一副“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姿态,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感佩于它的坚强不屈,我赐给它一个雄伟的名字——大膘。
02
桃李花开,春回大地。
阳光灿烂的日子,母亲会给大膘清扫猪圈,任由它在附近的空地上撒欢。踏上正常发育轨道的大膘,迸发了幼猪贪玩的本性。它时而欢快地用鼻子乱拱一气,好像在品尝春泥的芬芳;时而一瘸一跛地小跑着,追逐在春风中翻飞的花蝴蝶;时而将身子斜靠在那株老梨树粗糙的树干上,小眼半合,惬意地蹭痒痒。
大膘就是这样一只乐观而知足的猪。它从不为自己的跛脚而烦恼,也不为生活和未来的命运而忧愁。吃饭的时候就认真吃饭,从不挑食,即使清汤寡水也吃得津津有味;睡觉的时候就安心睡觉,不管外面风吹雨打山崩地裂,眯上眼就能呼噜连天;该玩的时候就尽情玩耍,心无牵挂,直到被人轰回猪圈。
佛家的禅宗说:饥来吃饭,困来即眠,此之谓禅。这么看来,大膘做得比许多人优秀。那些人吃饭的时候不好好吃,磨磨唧唧挑肥拣瘦;睡觉的时候不好好睡,拿着手机不肯入梦;游玩的时候不好好玩,走马观花心有旁骛。
03
蝉声阵阵,热浪滚滚。
我栽在猪圈边上的田七,因大膘粪尿的恩泽,长势极好,藤叶铺满了猪圈的屋顶,像一块绿色的巨毯。整个猪圈清凉无比,大膘趴在里面悠然闲适。山上偶尔传来鹧鸪下蛋后得意的鸣唱声,大膘听了常报以两句轻轻的哼哼,嘴角含着山野隐士看破红尘似的笑。
盛夏是大膘伙食最好的时节。稻谷丰产、各类果蔬应接不暇,家里剩饭剩菜也多。邻居家的狗小黑,常趁着喂食人走后,钻进猪圈享用大膘的食物。大膘不气也不闹,自顾自地埋头吃食,任由小黑在食槽里翻找美味的食物。偶尔有老鼠贼乎乎地溜出来偷食,大膘也只是歪着脑袋瞅一眼,不以为意。
大膘就是这样憨头憨脑,与世无争。憨得没有心机,没有威胁。不奸邪、不狡诈,不与鼠辈斤斤计较,简直宅心仁厚。即使屁股被我那脾气火爆的爷爷狠踹了一脚,也照样对着他哼哼不停,笑靥如花,俨然一只内心充满阳光的猪界美男子。比起那些外憨内奸、笑里藏刀的“聪明人”,“憨”大膘更让我心里亮堂、满怀欢喜。
04
天高云淡,层林尽染。
时光一下子飞到金秋,山里弥漫着万物成熟的喜气。在全家的悉心喂养下,大膘秋膘见长,膀大肚圆的身子,完全对得起“肥猪”的称号。由于体格庞大,加上行动不便,它变得更安静了,躺卧的时间也更长了,似乎正朝着“傻猪”、“蠢猪”、“笨猪”等人类给猪设定的头衔发展。
小黑照常来跟大膘分食。有一次,它欺负大膘腿脚不利索,竟用爪子挠大膘肥硕的屁股。等大膘慢悠悠转过身来,小黑又轻巧地跳开,嚣张地吐着舌头,如此反复,极尽挑衅。大膘只好悻悻地走开。正当小黑埋头在食槽里大快朵颐时,大膘悄悄挪到小黑身后,用鼻子朝小黑屁股猛地一拱,小黑顿时飞出数米远,惨叫一声灰溜溜逃走了,从此再也不敢来抢食物。
大膘这机智的反击和有原则的斗争实在精彩。科学研究发现,其实猪很聪明,智商比狗高,国外甚至有人训练猪来看家护院。人类仅凭其笨拙的外观和爱吃贪睡的习性,把傻和笨的名头强加其身,的确有失偏颇。
05
北风呼号,年关将至。
大年二十六,一个黑漆漆的冬夜。大膘像初生时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墙角,那是我用干稻草给它铺的温暖的窝。圈门外响起了尖锐的磨刀声。大膘一动不动地卧着,似乎在享受最后的睡眠时光。对于自己待宰的命运,它好像看得云淡风轻。
不久,伴随着几声划破夜空的嚎叫,大膘倒在了血泊中。母亲高兴地拿着脸盆,去盛它脖颈刀口里汩汩而出的鲜血,父亲和爷爷抬来一大盆滚烫的水。全家沉浸在“宰个肥猪好过年”的喜庆气氛中。
大膘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使命。它以自己的牺牲,为全家过年的用度作出了杰出的贡献。作为重要的家畜,猪对于许多农村人家有着特殊的意义。跟猪有关的日子,也成为许多扎根城市的山里娃难以泯灭的记忆成分。
还记得那些对话吗?“下午我们上山摘野果吧?”“好啊,但我要先打猪草。”“放学后我们去捡板栗怎么样?”“好啊,但我要先喂猪。”“明早我们去小溪里摸鱼吧?”“好啊,但我要先晒猪粪。”
跟养猪记忆一样珍贵的,是大膘身上的高尚品质,它们一起提醒着我要坚守农村人骨子里最本质、最闪亮的精神基因。大膘并没有死,它一直住在我心里。多年过去了,我时常想起那只坚强宽厚、聪明乐观、舍身奉献却不索取的猪,想起那段喂猪、打猪草、晒猪粪的少年时光。
<完>
问题:阿美是作者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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