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不高兴然能奈凤姐何
上一回最后，“贾珍、贾琏暗暗预备好大笸箩的钱，听见贾母说赏，他们也忙命小厮快撒钱，只听满台钱响，贾母大悦。”全书由此进入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陈腐旧套 王熙凤效戏彩斑衣》，主要仍是描写贾府元宵夜宴。第一个场景，“巧答诘问王凤姐释嫌花袭人”，归入贾府气运线。
贾珍、贾琏见贾母高兴，随即起身，“小厮们忙将一把新煖乌银壶捧在贾琏手内，随了贾珍趋至里面，先至李婶席上，躬身取下杯来，回身，贾琏忙斟了一杯，然后便至薛姨妈席上，也斟了。”二人察言观色，借现场气氛融洽的机会，上前给大家敬酒。薛姨妈二人忙起身笑说：“二位爷请坐着罢，何必多礼。”于是除了邢、王二位夫人，满席都离了席，俱垂手旁立。 曹师笔下，大家族的规矩，丝毫不能乱。
贾珍等至贾母榻前，因榻矮，二人便屈膝跪了。贾珍在前捧杯，贾琏在后捧壶，虽止二人奉酒，那贾环等兄弟等，也是随班按序，一溜随着他二人进来。见他二人跪下，也都一溜跪下，宝玉也忙跪了。 这种场合，再不分是否贾母或王夫人的心肝宝贝，一切按规矩办事。宝玉同学举止很有分寸，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史湘云瞧瞧推他笑道：“你这会子又帮跪作什么呢？有这样的，你也去斟一巡酒岂不好？”宝玉悄笑道：“再等一会子再斟去。”说着，等他二人斟完起来，方起来。 明明是在写贾珍、贾琏敬酒，却又突生波折，先写众人一起跟跪，又写宝玉跟跪，再穿插写湘云跟宝玉说悄悄话，为后文宝玉敬酒埋下伏笔。曹师笔下，各种线索穿梭交织，看似缤纷，却又总有一条或几条主线，隐隐约约将全部线索或场景串联起来，凸显文字丰满生动，余韵无穷。
又与邢王二位夫人斟过了，贾珍笑道：“妹妹们怎么样呢？” 贾珍行事很有分寸，知道如果要给妹妹们敬酒，必须要长辈应允。贾母等都说：“你们去罢，他们到便意些。”说了，贾珍等方退出。
贾珍等人的敬酒插曲告一段落，曹师把镜头再次回转到戏台上。当下天未二鼓，戏演的是《八义》中《观灯》八出，正在闹热之间。 事件发生之前，曹师照例先做铺垫。宝玉因下席来往外走，贾母因说：”你往那里去？外头炮竹利害，仔细天上吊下火纸来烧了。”宝玉道：“不往远去，只出去就来。”贾母命人好生跟着。于是宝玉出来，只有麝月、秋纹并几个小丫头随着。
贾母便问道：“袭人怎么不见？他如今也有些拿大了，单支使小女孩子们出来。”这话听起来，话头不对。袭人是王夫人一手捧起来的，于是立即站出来解释：“他妈前日没了，因有热孝，不便上前来。”王夫人给的理由，大家都想得到，也是最容易想到、似乎最顺理成章的借口。可惜，贾母老太太不是别人，不好糊弄。
贾母听了点头，又笑道：“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若是他还跟着我，难道这会子也不在这里不成？皆因我们太宽了，有人使，不查这些，竟成了例了。”老太太这句话，上纲上线，直接将问题拔高到内宅管理不利上来。凤姐满心都在老太太身上，又素来与袭人交好。因此，贾母这句话一说出来，凤姐就觉得不好，忙过来笑回道：“今儿晚上他便没孝，那园子里也须得他看着，灯烛、花炮最是耽险的。这里一唱戏，园子里人谁不偷来瞧瞧。他还细心，各处照看照看。况且这散后，宝兄弟回去睡觉，都是齐全的。若他再来了，众人又不经心，散了回去，铺盖也是凉的，茶水也不全，各色都不便宜，所以我叫他不用来，只看屋子。散了又齐备，我们这里又不耽心，又可以全他的礼，岂不三处有益？老祖宗要叫他，我叫他来就是了。”
凤姐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贾府上下，无人能出其右。仔细深究起来，其实凤姐这话字字诛心，就好像宝玉身边就只有袭人一个能使唤、听招呼、知冷知热、尽心尽职的人。从这个角度来说，凤姐的确自私之极，为一己私利，可以不择手段，而且，尤其擅长以退为进。
果然，贾母听了这话，忙说：“你这话狠是，比我想的周到，快别叫他了。但只他妈几时没了，我怎么不知道？”凤姐笑道：“前儿袭人去亲自回老太太的，怎么到忘了？”贾母想了一想笑说：“想起来了，我的记性竟平常了！”众人都笑说：“老太太那里还记得这些事！” 贾母跟凤姐的关系，曹师没有直接描述，但字里行间非常微妙。贾母是过来人，对凤姐的心思可以说知根知底，一清二楚。王夫人的解释，贾母可以当面毫不留情地提出批评，但对凤姐，老太太却选择了无限宽容。个中原委，难以尽表。
贾母叹道：“我想这他从小儿伏侍了我一场，又伏侍了云儿一场，末后给了个宝玉魔王，亏他魔了他这几年，他又不是咱们家根生土长的奴才，没受过咱们什么大恩典。他妈没了，我想这要给几两银子发送，也就忘了。**”这一段文字，看起来，像是曹师有意暗示老太太年事已高，头脑渐渐糊涂，言语有些颠三倒四。
凤姐道：“前儿太太已竟赏了他四十两银子，也就是了。”贾母听说，点头道：“这还罢了。正好鸳鸯的娘前儿也没了，我想他老子娘都在南边，我也没叫他家去守孝，如今叫他两个一处作伴儿去。”又命人将些果子、菜馔、点心之类与他两个吃去。琥珀笑道：“还等这会子呢，他早就去了。”说着，大家又吃酒看戏。
至此，第五十四回的第一个场景结束。在这个场景中，凤姐凭借敏锐的洞察力和敏捷的应变能力，将一场小风波消弭于无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凤姐挽救了袭人，挽救了王夫人，也挽救了当晚的元宵夜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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