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母亲是一个极其平凡的小人物,她有些唠叨、死板,还有些坚强、勇敢,她这一生都是在围着家庭、围着孩子转悠,好像不曾有过一天是为自己而活。
就像每个孩子都会在大人那里听到上一代人惊心动魄的故事一样,母亲也常常给我讲她的小时候。母亲的童年没有什么传奇色彩,只有永远干不完的农活、需要被照顾的小妹妹们,还有未尽的梦想。母亲的童年没有什么游戏,但是她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在清晨拿着课本去放牛,牛儿吃草她背书,牛儿吃饱了功课便也完成了。母亲有次背书背得太入迷以至于牛儿吃了别人田里的庄稼她都浑然不觉,后来被庄稼的主人告发,回去就稀里糊涂地挨了顿打。母亲最难忘的是去赶集弄丢了七元八角钱,七元八角钱在当时对穷苦人家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挣钱不易,生活拮据,家里的各项开支都须格外谨慎,怎能将钱弄丢?母亲慌慌张张顺着原路来回地找,怎么也找不到,姥姥又急又气骂了一天。从天蒙蒙亮就去赶集直到晚上母亲一口东西都没吃,后来她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便苦苦哀求道:“妈,你别骂了,让我吃点东西吧。我上高中要八元钱,今天我掉了钱就当是你们让我读书了,高中我不读了,以后我绝对不会怨你们。”后来母亲每每回忆至此总是无限感慨:“要是现在的孩子掉了八万元也还是有书读的,到底是时代不一样了。”
记忆中母亲最美的样子是在老家的时候,那时虽是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小山村,但是自离开那里后我的童年似乎再没有无忧无虑过。当父亲还没有在供销社下岗的时候,我家的条件在村里相对来说是比较好的。那个年代,我家是村里最早购买电视机、影碟机、洗衣机和冰柜等电器的。村民们白天各忙各的农活,一到晚上便齐聚我家,守着父亲开电视或是放电影。堂屋里的椅子一排排、一列列,就像学校的课桌一样排列整齐有序,那场面甚为壮观,好客的母亲总会及时为大家备下热茶、瓜子。四五岁的我一泛起困就会黑下脸来下逐客令:“我要睡觉了,你们回家吧。”大人们只当我这个小娃娃耍泼,毫不影响他们观影的兴致,逗我两句便又继续讨论电视里的好人坏人,沉浸在新奇的世界里去了。可是母亲是绝不会任由我乱发脾气的,她会严厉地斥责我,强令我回房间睡觉。邻里都是善良、热情又厚道的人,母亲婚后跟着父亲没有吃过什么苦,田里的农活多亏左邻右舍相互帮工,在母亲看来,对待他们当然也要回之以真诚、友好和体谅。
在我九岁的时候,我们家搬到一个陌生的小镇,小镇常年阴雨绵绵,浓雾缭绕,一到冬天便完全被白茫茫的大雪包裹着。在小镇上落脚时,父亲已从原来的单位下岗,家里多年的积蓄也都花在了买房加层上。家中光景日渐惨淡,失去工作的父亲也一度消极颓废,之后的工作也是一次不如一次满意,挣的钱一次比一次少。眼看家中快到无米之炊的境地,母亲一咬牙,从未抛头露面的她开始学着蒸米发糕卖。雪虐风饕的小镇上空无一人,白雪皑皑中,母亲总是提着一只小红桶,带着两层皮手套,裹着厚厚的棉衣跌跌撞撞跋涉在被雪泥覆盖的公路上。“买米粑粑!买米粑粑!”孤独、无助而又坚强的吆喝声自此反复地在我脑海中响起。母亲往往出去一两个小时也难得卖出几元钱,回来时她已冻得双颊通红,浑身打颤,说话也不利索,我赶紧倒一盆热水让她暖手,总是泡了几分钟后母亲的手才会有知觉。后来母亲又开始跟着做农工,在老家的时候,我家就一亩多地,田里的农活也常常是热情的村民们帮着干。做完农工晚上回到家的母亲更是累,一身的泥衣泥裤,满脸的未干汗渍,一声接一声的叹息,至今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痛。好几个晚上入睡时,我听到母亲轻轻的抽泣声,她是在把她的无助、委屈和劳累化作泪水消化在枕头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小镇待的十五年里,有七八年的时间母亲就是在冬天里做着小生意,夏天里赶着做农工这样过来的。
去年年底,我家再次搬到了另一个小镇上。新家没有华丽的装潢,没有位于多好的地段,但这却是父母辛苦了大半辈子终于尘埃落定的地方。对于母亲来说,新家再没有凌冽刺骨的寒风,再没有不见天日的悲苦。安置好新家后,母亲在小镇寻得一块地开了荒做菜园子,她常常去打理这片新天地,最近从菜园子回来时手里提的不是玉米黄瓜就是辣椒茄子。搬家不到半年的时间,母亲便已结交了一些朋友,我常常回家一开门,满屋子的笑声便从还没来得及完全打开的门缝里溢了出来。母亲现在偶尔也会追个剧,平时最爱的是刷刷小视频,她常常会被搞笑的视频逗得哈哈大笑,时不时的还凑过来给我重播一遍,尽管我大部分时间对此是嗤之以鼻,鄙视不屑的,她也毫不在乎,继续乐在其中。
“人是三节草,不知哪节好。”这是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话。以前她说这话时我总也不放在心上,现在想想这便是她花了大半辈子亲身实践的真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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