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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段青春,我隐约觉得,都是和母亲随着整个沈家住在山下的大平坝的。农村的房子,却是几进几并的大院子,还算是气派。就连我蹲在石板道儿旁捏蚂蚁,也颇有几分自豪到趾高气扬的意思,过路的人,不论穿着打扮得怎样的光鲜,那是入不了眼的。
那个气度翩翩的男人,背着一块儿画板,躬着腰问路,我却头都没抬,就回了两个字"麻烦"。
这个一度在沈家大屋成为大人们的笑料,我也颇为得意。
不过那段恣意的岁月并不长久,我竟很快变成了一个内向敏感的姑娘。后屋陈家的婆姨,开始喜欢拿我玩笑,说要给她家的小子说了做媳妇。
有一次,陈家婆姨又开玩笑。我竟然红着脸快步往屋里跑,几乎被过堂的门槛儿绊了一跤。大人们都呵呵地笑了起来。
那天,我从书包里取出了一本书来,书里面夹着一张画。
一个小姑娘蹲在石板路边,仰着脖子,神情嚣张得却有几分自傲。
背景是沈家乌漆嘛黑的一层层大屋的屋檐。
我和母亲搬上山住的那一年,村子里把竹根娘娘的庙拆了。正对着,却修起了另一间庙。
老人说是道君老爷。不过我是不认识的,只是觉得大堂供着的泥塑做得很是仓促,全然没有竹根娘娘的浅笑动人。对了,我竟然也模模糊糊想不起来那尊竹根娘娘究竟去了哪里。
实际上那时节的事情,我都很模糊,以至于现在想起来,也是颇多怀疑。比如,我就疑心拆庙修庙的事情,是我记混淆了。印象里,两间庙都是一应的四合院子,几乎没有不同,何必拆了重修呢?
这一件,后来我倒是想明白了,大抵神和人一样,对于用别个用剩下的东西,是不忿的。
总之我和母亲就搬上山去住了,山下的一切便成了故事,偶尔可以传上山来一两句。
另一桩可以佐证我对于那个时节的事情都很模糊的,便是对于生老病死的记忆。
就好比说印象中三姑婆已经过世了,此时却分明从堂屋外面进来。
她好像说了些什么,约莫是哪一房新添了一个小子,我和母亲大概也应该去平坝上道贺。
母亲一路往山下走,一路口里盘算着。红布是要扯的,这是规矩。我跟在后面忍住没问,这扯了红布包了铜钱,挂在帐子脚上,是感谢竹根娘娘赐子的意思,这我倒是知道。可是这庙都没了,娘娘自然也搬去了别处,也不知道铜钱是供给谁的。
平坝头的那间杂货铺还开着,一个有些破旧的银白电视机箱,方方正正地,端坐在那我小时候只能仰着艳羡的脸望着的檀木大柜上。
竹子长得甚好,很有些悠悠然的阴翳。若是没有这个破旧的电视机,倒是可以暂做一个隐士的臆想。
可惜长日无聊,杂货铺的小老板的眼睛,总归是拴在那个灰白黯淡的破金属盒子上的。电视里正是新进走红的女明星才拍的剧,两个一般高大帅气的男子正为着她,在各处黯然神伤。
剧情一起来,那个所谓的檀木家伙什儿越发黯淡了。便是外面的阳光也衰弱了下去,不再投射出漂亮的竹子的剪影进来。
可见就是意淫也打不过现实的无情。
小老板扯着布,眼睛依旧斜瞥着电视。我就眼瞅着他一剪子下去,分明越走越偏。母亲钻进了旁的货架子见,正往小竹篓里捡一些瓶瓶罐罐的。这些饼干、糖之类的东西,平日里没人买,总有过期的嫌疑。母亲最是一个细心的人,自然得细细地看了才一一选定。
所以也无人管顾那块剪偏了的红布。不过也无妨,新住进来的道君老爷未必依样地介怀。
"老板,称一斤红桔。"一个男人从外面的竹叶间闯了进来。一件旧式的黑色西装,早就过了时、走了样,偏偏它的主人不愿意服软低头,还努力捯饬着,希图没有富贵气便罢,总得有些艺术的腔调。
于是,便就在裤子外加了一圈半长不短的布帘,上面还有些皱褶,竟像是误穿了女人的百褶裙——还是女人过时了的百褶裙。
我坐在杂货铺外间的条凳上,躬着背,可恨这百褶裙便就兀然在我眼前,很是碍眼。
"周先生哟,好久没见了……"小老板寒暄得很没有气力,估计精气神儿还拴在电视机上哩。
我却是更不敢抬头了,倒像是那件百褶裙是穿在我身上的一般。
我在大平坝遇到了一个后屋陈家的兄弟。虽然不过是山上山下的住着,却好像是阔别重逢。
"哎,周师娘出去哟!"陈家兄弟对着迎头过来的一个妇人叫道。
这个妇人生得并不美,有点黑,有点胖。
我恶狠狠地瞅了这个妇人一眼,就好像在小老板的杂货铺子里瞅着那件粘着灰白的毛,起了球的百褶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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