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武侠江湖散文简友广场
沧海一声笑【连载故事    第五部     浮生梦浅】

沧海一声笑【连载故事    第五部     浮生梦浅】

作者: 雷伊小柯北 | 来源:发表于2022-06-13 20:17 被阅读0次

    第三十六章      素语清芬

    四月二十,檀老大到了东海。

    四月二十三,李七雪二人离开东海,前往夷州。

    此时初夏景盛,一路之上,车马行商络绎不绝,二人时而乘马,时而乘车,于五月初六,到了夷州。

    李七雪不是第一次来夷州,他年少时随师父四处行医,于这夷州也来过数次,夷州铁家最有名的素语清芬,他甚是青睐。丹泽谷在夷州的医馆也是经营多年。只是如今跟着阿烟,自然要随她行事。

    自从在东海他当着肖儒的面说了那一番话,阿烟对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态度上的不同。她曾经摘下颈上的暖玉佩,要还给他,他却说,男子被退婚,会颜面扫地一辈子没人愿意再嫁,更何况他是丹泽谷的主人,连带着整个丹泽谷的弟子们也会被人瞧不起,那些年轻弟子,将来都很难讨到媳妇,有些还是几代单传,如果不能娶到妻子,就真的太悲惨了。她一脸愕然,嗫嚅着说,要不然就算他主动退婚,他却说,他对她十分满意,没有退婚的打算。

    遂,此事不了了之。

    李七雪心里有窃喜,他知道她一向心软,宁肯自己吃亏也见不得委屈别人,他正是拿着全部丹泽谷弟子的将来要挟了她。

    这丫头,一根筋,又太简单,不拴在身边,实在很难让人放心,他心里想着。

    夷州烟霞居,门面堪比上都烟霞居,很是宏阔。掌柜徐行,四十二三,白面微褔。打眼一看,这人浑身上下就四个字:和气生财。

    徐行这是第一次正式面见自家主人,夷州烟霞居设了已有四年,是老掌柜亲自跑了趟夷州,才敲定的。因这徐行的父亲,与老掌柜有些情谊。

    夷州地面太平,商贾盛行,市井繁华,聚居了不少世家大族,这其中頂有名气的,要数铁家,铁家的素语清芬,去岁重获入贡名单,这事儿说起来,也算一段奇遇。

    铁家祖祖辈辈经营茶业,尤以素语清芬最负盛名,百年前也是列入贡品名单的。七十多年前朝堂巨变,铁家被剔出了名单,从此后素语清芬落入民间,再无机会得见天颜。

    几年前,烟霞居东家漫游大梁,行过铁家茶山,路遇一席棚,见一老者独自品茶,旁有一个童子侍奉。茶香袅袅,极是诱人,遂,与那老者讨了一壶,二人坐下来一番漫谈,得知了这素语清芬的来历,说了句:这茶不错,值得一品,将来应该还是可以入贡的。那老者见她如此笃定,心下有些惊疑,唤来童子,嘱咐了几句,半刻之后,一个锦衣公子匆匆到来,手里是一个精致的锦盒,递给了老者,老者转手递给了那位品茶人,说的是:铁家的将来,全赖贵客援手了!

    滇南事后,朝廷调整了各路入贡名单,素语清芬赫然在列。

    铁家的老家主,就是那位路边席棚里的品茶老者,接到这道旨意,老泪纵横,当夜,只留了铁家的少家主在身边,嘱咐他:那人就是我铁家的主人,将来,无论那人遇到何事,我铁家都要站在她身边。

    五月初十,烟霞居的伙计给铁家送了信儿,说是主人明日到访铁家。

    铁家的庄园建在茶山脚下,铁老家主在宽阔的敞厅内来回踱步,轻搓着双手。他已经派了少家主亲自去庄园的大门外迎接,他在厅内备好了素语清芬静候,下人都回避了。

    当一行三人步入园中,老家主一眼瞧见,那人还是一件素白棉布长衫,腰间系了细巧的银丝带,面貌同他几年前所见几乎没有一毫变化。那人的身侧,同样一个白衣颀长的身影,黑发如瀑散着,两鬓各挑了一绺绕于后脑,以银丝结着。这散发的人,面目十分熟悉,竟然是丹泽谷的那位谷主。怎的他也来了?!老家主疑惑着上前,将二人迎进厅内。

    两下里坐定,那位烟霞居的主人开口了,

    “恭喜啊,素语清芬入贡了。”

    “同喜同喜,老朽早前说过,只要能圆了我铁家先祖的这份心愿,我铁家凭您差遣。”

    “老家主客气了,素语清芬不够资格的话,我也无能为力,我不过是牵线搭桥而已。”

    “烟霞居如今名冠天下,您大概瞧不上我铁家这点家业,可您总得让我们……”

    “三七开吧,你们每年利润的三成归烟霞居,其余经营之事,烟霞居不插手。”

    “依您所说!”

    ……

    从铁家回来之后,她召集檀九和徐行商议事情,李七雪出门去了,说是去夷州的医馆看看。

    晚饭前,徐行说给她安排夷州的特色菜肴尝尝,李七雪恰巧进门,冷冷挡下,说是她身体尚未恢复,晚餐宜喝粥。随后,他去了厨下。

    晚上的那碗粥,有隐隐的药香,她一边喝,一边东一头西一头瞎想着,感觉脑袋比那一碗粥更糊。

    第二日,突然有各色的管家主事来烟霞居递请帖,这请帖递到了烟霞居,请的,却是丹泽谷的李先生,无非就是家中老太爷,老爷,等等等等之类的人身体欠佳,希望请得李先生上府中诊治,那预付的诊金,可是结结实实的金子,徐行收这些诊金收的手都酸了。主人吩咐过了,来者不拒,收下的预付金,直接入帐,夷州留两成,其余部分计入上都总店,由老掌柜再分拨给凉州、云州和稷州等地。

    此后十数日,李七雪忙成了陀螺,整日里被东家接去西家送回,每天都是忙到夜色沉沉。

    这一日,他坐着烟霞居的马车回到后院。当他洗漱完进屋的时候,阿烟已然睡熟,他睡的那张围屏榻上,放着一份请帖,字迹娟秀,透着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抬手拾起,准备丢到屋外的废物篓子里,拾起的时候,那请帖外面封着的口开了一点,里面掉下一件东西来,滑不溜丢,落在榻上——是一支白玉簪。

    李七雪惊得呆住了!

    丹泽谷富甲天下,李七雪什么东西没见过,可这支再普通不过的白玉簪,却让他的呼吸都凝滞了。他迅速扫了一眼另一边榻上安睡的人,她没动静。

    李七雪拿起请帖,那封皮上写着:夷州州守……


    第三十七章        州守夫人

    夷州州守何妨,言官出身,为人清廉耿介,滇南事后,外派夷州任州守一职。

    三月初,何妨经稷州,往夷州赴任。途中遇到曾经同为言官的同僚回东海祭祖,二人一道同行,相谈甚欢,顺便在东海盘桓了几日。

    一日乘船赏景,救了一位落水的女子。这女子声称自己是被丈夫和家里的侍女合谋所害,据说是那侍女与男主人有染,想要取而代之,便想了一条毒计,将她迷晕投入水中,还在脚上绑了石头,断她生路。哪想到绳结松开,这才侥幸顺水漂到岸边,又恰巧遇到两位大人搭救……何妨听了这话,气得破口大骂,对这女子更添同情。

    说起来,这位何妨,不但官声甚好,更有一样,也是大受赞誉的。

    何妨的妻子,前些年因病谢世,何妨不但不曾续娶,还将妻子陪嫁来的侍女也送回了岳丈家。意在表达,自己对妻子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意。妻子在世时,二人也确实举案齐眉,何妨也不曾纳妾。同僚大都妻妾成群,唯他只有一妻,他自觉颇有些鹤立鸡群之感。

    何妨搭救的这个女子,不但姿色妍丽,性情极是温柔,还通音律,擅书画,两三日的相处,撩得何妨一棵枯死的老树开始有了发芽的迹象。

    那位同僚看在眼里,私下里同何妨说,你看看你,为妻子守了那些年,也可以了,这个女子身世可怜,与你甚为相得,干脆就纳她为妾,二人平素也好相处。

    何妨听完这番话,动了心思,思虑一番,他坚持要让这女子做续弦,不做妾室。依他的说法,这般神仙人物,做妾便是亵渎了。

    于是,择了吉日,大红花轿将这续弦抬进了门,阖府婢仆皆称其为“夫人”。

    ……

    夷州烟霞居,檀九和主人说着夷州州守夫人的这些闲话,末了,他家主人总结了一句:这何妨要完蛋!

    檀九愕然,随即追问一句:那昨天是不是不应该接了州守的帖子……

    他家主人淡淡一句:无妨。

    夷州官署的人一大早就把李七雪接走了。

    ……

    夷州官署东边五里的萦香亭,三五个婢仆远远立在亭外的细柳下,亭中对坐着二人,一衣浅青,一衣白裳。

    亭中,李七雪看见面前的人,情绪有些纷乱,面上平静如水。对面的人表情淡淡,举止大方,看不出什么情绪。

    “七雪,许久未见,你清瘦了。”

    “你没事就好。”

    “你还是关心我的,我很感激。”

    “你既已是州守夫人,便好好过吧。”

    “你也希望我幸福,是吗?!”

    “自然。”

    “可是,总有人不想让我得到幸福……”

    “你现在的身份,已经很好,没人会伤害你。”

    “你那小徒弟……你怕是要费些心,护好她了……”

    “有我在,阿烟不会有事。”

    “如果……如果她对我不利呢?!……”

    “阿烟不知道你在这里,我们过几天就走了。你安心做你的州守夫人,莫要惹事,就好。”

    “七雪,你送我的玉簪带来了吗?”

    “带了,但你现在恐怕不宜再留着它了。”

    “给我再看看。”

    “好。”

    李七雪从怀中取出一支白玉簪,正是昨日请帖里夹带的那一支,他捏着簪子一头,递出去。

    对面的女子轻抬皓腕,伸手要接的样子。

    “啪嗒!”

    那簪子在二人手间掉落地上,摔得粉碎……

    “看来,果然是不该再留恋过往了……”

    “一支旧簪子而已,你现在的生活很平静,好好珍惜。”

    “好,那么,再见了。”

    “再见。”

    ……

    将近中午,李七雪回到烟霞居,檀九窝在后院的秋千上发呆,李七雪询问阿烟,檀九说,李先生您刚走,主人就应了铁少主的约,去茶园了。

    李七雪转身抬脚要出门的样子,身后檀九慢悠悠一句:主人说,您不必去茶园接她,铁少主晚间会送她回来!

    李七雪抬起的脚卡在半空……


    第三十八章      谣言四起

    檀七从南瑞赶到夷州的时候,檀九和他家主人正在后院的园子里闲谈。

    檀七气息有些不稳,不知道是不是路上赶得太急。

    “什么事这么着急?你比那送信的鸟儿还能更快吗?”烟霞居的主人问自己这位曾经的贴身随从,

    “他就是知道您在夷州。”檀九显然一语中的,

    “没大没小。我是有急事的,鲁少说南瑞今年新茶的订单出来了,让给夷州送过来,我想着您在这儿,就亲自过来了……”

    “南瑞没事吧?”

    “南瑞那边有鲁少,稳妥着呢。不过,夷州……”

    “唧唧歪歪,像个娘们。”檀九嘟囔一句,

    “老九,少冲我吹胡子瞪眼儿,有本事你怎么不自己……”

    “你俩嘀咕啥呢,夷州怎么了?我还在夷州呢!”

    “我进城的时候,听到两个小贩议论……”

    “议论啥呢?”檀九追问,

    “主人的身份,有人在议论……”

    “说来听听。”烟霞居的主人语气淡淡,

    “那二人说,最近都在传,烟霞居的主人是……女子,烟霞居毫无根基,既非商贾名流,又非诗礼传家,更遑论累世簪缨,之所以迅速崛起大梁,是因为烟霞居的主人……色事权贵,更借机谗谤朝臣,构陷冤狱……”

    “你瞎说什么呢!?你脑子进水了?!”檀九吼檀七,

    “这么厉害啊,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檀七和檀九对望一眼,惊呆在主人的平静里。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一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女子,能在几年之间将烟霞居开遍大梁,难免引人各种羡慕嫉妒恨,很正常。”

    ……

    夷州最大的医馆,近日也热闹非凡。

    李七雪连日来都在坐诊,因着他到夷州的消息传出去后,先是世家大族排队相邀,好不容易消停一阵之后,普通百姓又开始轮番上阵,各色人等有病没病都来排队……

    一位膀大腰圆的大婶排在一个颜色蜡黄的妇人后面,妇人前面是一个右颊上爬着一颗黑痣的大嫂,李七雪正在为她把脉。

    那后面的大婶几次站起又坐下,站起又坐下,如此三番五次,前面蜡黄脸的妇人问她,

    “这马上到了,您着啥急?”

    “我不是为这,李先生……那事儿你们没听说吗?”

    “你是说……那事儿?”

    “可不吗,传得真真的……”

    “还是说了吧,看李先生这神仙一般的人物,莫再被那人骗得狠了……”

    胖大婶终于立起身来,三两步来到李七雪面前,浑圆的手掌在李七雪面前的几案上拍了下去,

    “李先生,我等实在看不下去了,您说那妖女有啥好,您可要擦亮眼睛,丹泽谷和您的名声,可别都被那妖女毁了。”

    “对啊对啊,李先生,那妖女听说还会妖法,她不是给您使了什么妖术吧。”

    “李先生,胖婶说的没错,这事儿您得拿个主意……”

    李七雪不知她们在说些什么,皱着眉,拂袖而起,回了后堂。

    夷州医馆的主事弟子,年纪比李七雪大很多,约莫五十来岁,他是带艺投入丹泽谷的,当时老谷主还在,遂将他记在了李七雪名下。此刻,那弟子正躬身回答李七雪问话,

    “前几日,弟子亦有耳闻,说那位是女子,另外,还有说,那位与权贵多有……您这身份……”

    “我的事,不用外人操心。你们若是不能秉正心志,也就枉为谷中弟子。”

    “是!”

    ……

    夷州官署,州守何大人,从后堂的廊檐下经过时,无意间听到两个仆从的窃窃私语,他一阵恼怒,将那二人叫进偏厅,详细询问所议之事。细听之下,燃起了何大人一腔激愤,这何大人是言官出身,想当年,对于烟霞居疯狂敛财之事,也是在大殿之上直言进谏过的。如今虽远在地方,然则忧君之心只能更甚。当夜,何大人秉烛奋笔疾书,次日,一封谏书从夷州官署出发,送往上都。

    ……

    上都,宫城内那间书房。

    皇帝陛下坐在书案前静静不语,陶瑾侍立一边。

    今天,何妨的那封谏书到了他的案前,他打开大致浏览了一下,当时就有一种将何妨推出去剁了的冲动。

    她的女子身份,他早就想过,将来如果这事儿被有心之人翻出来,大不了寻个由头封她个爵位,也就堵上了那些无知小人的悠悠之口。然而,这次造谣之人显然不是只为了揭穿她女子的身份,而是为了往她身上泼一盆盆脏水,为了将烟霞居从这世上灭掉。这次主事之人,无论是单纯针对她,还是借机针对大梁,都有可能。背后造谣之人,必然知晓她的诸多大事,故而谣言只在南边诸州流传,北边至今尚无消息。只怕那造谣之人知道,这谣言,在北地传开的话,怕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街头巷尾都这样了,那人却一句话一封信也没有,依然游山玩水乐不思归,仿佛这件事情与她无关。倒是自己,为她坐立不安。

    陶子玉看出陛下忧虑,宽慰道:

    “您且放宽心,那人遇到的事情,哪件不是惊天动地,从不曾见她放在心上过,此次不过是一些乡野谣传,她定然已有妙计了,若您实在不放心,不如,微臣替您走一趟,去看看……”

    陶子玉话音未落,皇帝陛下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急忙住了口。

    “你去?除了引她酗酒,还能做出什么好事来?让你替朕看看她?滇南的时候朕再三叮嘱,如何了?”

    陶子玉看陛下动了气,悄悄跪下去,再没吭声……

    ……

    谣言这种东西,往往比送信的鸟儿飞得快!

    凉州城内,近日发生了一件聚众斗殴事件。事件的缘由,据说是为了一句闲话。被打的人说了什么闲话没人听清,但是打人的一帮人说的话,却被围观群众听了个真:你他娘的说什么色事权贵,勾结北戎,北戎两万人围住漠南的时候,把你祖宗十八代搬出来看够不够侍奉,有本事让你祖宗十八代把北戎两万人灭了你再来胡说……

    与此同时,稷州蒲县境内也有商贩被揍,一时舆论哗然,据说打人者极是嚣张。有路人围观,听那打人者如是说:去你姥姥的,堤坝垮了的时候你咋不往下跳呢?你要是当时不要命跳下去把我外甥推上岸,老子也敬你是条好汉,老子这辈子供奉你……

    ……

    不到一月,大梁北地斗殴事件频出,据说都只是为了几句闲话,搞得各州县官署差役人仰马翻疲累不堪,像是那掐不灭的小火苗,东头才处理一起,西头又有人来报……


    第三十九章      惊变骤起

    当谣言在大梁遍地开花的时候,那位谣言中的当事人,没事人一般,仍在夷州逍遥,还不忘每日赶着李七雪去医馆坐诊,因为在夷州的所有诊金,都计入了烟霞居的账目。

    这一日,李七雪又被迫去营业,烟霞居主人和她两位属下,在后院一边品茶,一边闲聊。

    “你们,往后对李先生不要太过了。”

    “我没有,您都瞧见了,我对他客气着呢。”檀九辩解,

    “你客气?说话阴阳怪气,就差直接拿剑给捅个透明窟窿了,确实客气。”檀七呛檀九,

    “你老人家好,我自愧不如,我要是当时在南瑞,他能蹦跶到今天?!”檀九也不客气,

    “行了行了,翻篇了。我要回趟上都,你们不用跟着,檀七也别回去了,就在这里盯着,夷州看似平静,恐怕事实并非如此。夷州官署那边多留意一下。”

    “那个州守夫人……”檀九试探问,

    “州守夫人怎么了?”檀七追问,

    “那位被请去过了。”

    “就说不是好东西,贪财好色!”

    “贪财是我,诊金都入了我们的账。”

    “那他也是个好色之徒,看看那医馆排队的,有几个男子?!”

    “人家都付诊金了,管他男女老少呢。”

    “您就是心软,才会……”

    “行了行了,我晚上走,明天他要怎么都不要过问,随他的意,你们只管盯住夷州官署,等我回来,如果有事也不要轻举妄动,先给檀老大送信。”

    “是!”檀七和檀九这次倒是异口同声的爽快。

    ……

    东海军驻地,肖儒在夜灯下写着一封信,打算明日一早就送出去的。

    房门被轻轻推开的一刻,肖儒头也没抬,只说了句,

    “放那边吧。”

    “放哪里啊?”

    回答他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并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老仆。肖儒猛然抬起头,眼里有浓浓的惊喜。

    “您……怎么来了?我正在写信……”

    “给我写信啊?说说吧。”

    “您坐,上次您说过,要细细查那件事,我便让亲信的人换了衣裳到各处去打听,终于前两天探到一些消息,也许是有用的。”

    “嗯,”

    “就在我派人送那人回去的那天,有海边的渔民说,曾经看见过一条大船,不过不知道是官船还是商船,但确实那天有船经过,那人已经带回来问过了。如此一来,您的判断就没问题了。”

    “她果然还活着啊……这么巧……”

    “您……找到她了?”

    “暂时不确定,但是……他见过了的,为什么……”

    “有人见过了?”

    “没事,我要回趟上都,你的消息很有用。最近岛上有什么动静?”

    “倒很平静。”

    “那就好,切不可大意,没事的时候,让那些兵卒适时出去历练历练,也不是坏事。”

    “好。”

    ……

    上都,宫城,二人对面而坐,皇帝陛下安排景流煮茶,那人却说,今天要喝酒……

    皇帝陛下无奈摇摇头,那人今天情绪不高,他看得清。

    “最近的谣言都传成那样了,你就一点都……”

    “夷州那边,是有人退了,没事啊,紧跟市场进退,这是必须的,至于眼光,不是每个人都有。上都的大家不但不撤资,还偷摸往夷州那边渗。退了容易,再进绝无可能。南边那几个州不怎么了解我的习惯。正好我借此机会筛筛沙子,我希望留下来的都是真的金子。那些……眼光不好的,留着过年吗?”

    “谣言可是从夷州传出来的。”

    “我在夷州待着,然后就有我的谣言传出来,你是不是也觉得挺逗的。”

    “有线索了?”

    “没有,也算有……你有没有年少时喜欢过什么人?有没有那种让你刻骨铭心的人物?”

    她醉眼迷离望着他问了这样的话,他产生了一个错觉,恍惚看见她眼里有些亮晶晶的闪光。

    “没有。”

    “大概年少时的感情确实会刻骨铭心,没有什么能代替……你那兄弟是确确实实送去海外了吗?”

    “婢仆悉数处斩了,女眷同他一起流去海外了。你怀疑他回来?”

    “不是回来,我只是问问。如果不是他,那就只能是她了……见过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是不是看上去很彪悍,很泼?很吓人?很歹毒?很……很……很不讨喜……”

    “你很好!没谁比你好!有我在,谁也不能对你做什么。”

    “拉倒吧,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你也别老想着学那谁,逮谁都想圈起来给养个老,故事听多了吧,往后不给你讲故事了……”

    “……”

    ……

    六月初三,一个惊天的消息在大梁炸开——

    丹泽谷被数量众多的刺客袭击了,损失惨重……

    相对普通百姓而言,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撼,远超朝堂震动所带来的感受。

    丹泽谷是天下医者公认的宗师门派,历代太医皆出丹泽谷。

    消息传到上都,烟霞居的主人正在和鲁叔谈南边那些客商的事情,看见信上短短几句,转身出门,人影不见。

    檀老大是五月二十七接到檀七和檀九的消息,六月初二赶到的夷州,次日,南瑞的消息就到了,是阿回托了鲁少借烟霞居的信路传的信,只有短短几句:谷中出事,师傅请速回。

    李七雪六月初三夜离开夷州,回了丹泽谷。

    檀老大留在夷州,继续和檀七檀九盯着夷州官署……


    第四十章      小像失窃

    李七雪回到丹泽谷,阿回已经和各位师兄弟将受伤的弟子以及病患做了紧急处理,只剩下连带着被损毁的一些园子需要慢慢修葺。

    烟霞居的主人比李七雪略晚几个时辰也到了丹泽谷。

    李七雪忙着查看伤者的病情,她则细细询问当时的情景。

    据受伤的弟子和病患回忆,当时有大批黑衣人,蒙着面,见人就砍,一时大家乱作一团。

    “所有人伤口并不致命。”李七雪看完之后说,

    “伤口细巧轻薄,当是刀刃锋利出刀迅速……”她喃喃自语,

    “你来一下,”她叫李七雪,

    二人立在扶雪小筑的园子里,扶雪小筑并无多少损毁,只是院子里的秋千被砍折了。

    “你见过苏汀兰了?”

    “……汀兰……她现在生活很平静,往后与我们也不会有交集,故而……”

    “苏汀兰在船上投了水,送她的人遍寻不到,一转眼就成了州守夫人。”

    “我知道你因为凤家的事情,不喜欢汀兰的娘,可是当年的事与汀兰无关……”

    “看来你对她是真的痴情。”

    “阿烟,我跟汀兰之间,都过去了。这件事与汀兰绝无关系。”

    “有不有关系,要靠事实说话。这次丹泽谷的刺客,你我是见过的。”

    “我知道,与滇南那拨人使的武器一样,武功路子也一样。但是,滇南的事情是汀兰的奶娘策划的,汀兰并不知情。若非如此,当时刺客为什么会刺向她,而我,也因为误会……伤了你……”

    “你与她在夷州见面,她说了什么?”

    “她要我护好你,她在关心你。”

    “呵呵……”

    “她很珍惜现在的生活,以往的事情与她无关。无论是现在的她,还是我曾经认识的她,都只不过是个想要幸福生活的普通女子罢了。”

    “好!有道理!”

    她嘴角噙着一丝浅笑,转身出了扶雪小筑。

    ……

    阿回正在昨叶何草忙着和阿庶他们理药材,这次的事情,需要的不只是大量的药材,还有更让他头疼的事,阿回还来不及思考。

    “师兄,我有点事想问问你,能不能耽误一下。”

    “好。”

    小师弟叫他的时候,阿回有些呆,他随着小师弟到了昨叶何草的长廊下,那里很安静。

    “师兄,这次的花费,全部从烟霞居出。你不必问师傅了,这事我决定,我会让鲁少和你对接此事。另外,那批刺客除了伤人,还做了什么没?”

    “其他地方倒没有,但是……”

    “扶雪小筑的秋千坏了,我看到了。”

    “扶雪小筑的卧房被翻过……”

    “丢东西了?”

    “一幅小像不见了……”

    “苏汀兰的?”

    “啊……你怎么知道?!”阿回惊得瞪大了眼,

    “我见过那幅小像,也见过她本人。回头我让鲁少找你,所有的损失,包括建筑物损毁的损失,你都理出来。”

    “……哦……”

    “阿回师兄,你在这里,听说师傅回来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从昨叶何草的月亮门外传来,二人回头看,却是个着黄色衣裙的年轻女子,此人正是徐家家主徐宁儿。

    “小师妹,你来了。”阿回招呼道,

    “您也来了……”徐宁儿说着,矮身福了一福,却是对着烟霞居的主人。

    “小师姐不必客气。”

    “你们在说什么要紧之事,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也没什么,扶雪小筑丢了一幅小像。”

    “哦?是不是一幅女子的小像?”徐宁儿小声试探,

    “小师姐也见过吗?很漂亮的一个女子。”

    “我刚来谷中的时候,年幼无知,擅闯了扶雪小筑,看到师傅卧房有一幅女子的小像,师傅为此生气了,还叫父亲将我带回去……后来父亲再三求情,才让我留下来……怎么,那幅小像不见了吗?”

    “被窃了。”

    “说起这幅小像,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大概四月中,夷州的一个世家办了一场赏花会,邀请附近几个州县的世家大族去,我在那里遇到一位夫人,倒是有些意思。”

    “那位夫人的长相酷似那幅小像是不是?”

    “您怎么知道的?我因为不喜热闹,遂寻了个无人的花厅独自闲坐着,谁知来了一位夫人,她也是躲那些纷杂场面的,我二人颇能聊得来。那位夫人天姿国色,且十分面善,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后来聊到我家的生意,谈起我出身丹泽谷,我才猛然想起在师傅卧房看见过的那幅小像,便提了一提,她也颇感兴趣,说是还未见过与她长相酷似之人呢,等将来有机会,还要来谷中看看……”

    “原来如此。”

    阿回和徐宁儿看着那位感叹了这一句,便告辞离开了。二人一头雾水,又无闲暇考虑其他,遂一起去水浸云影见师傅。

    烟霞居的主人离开丹泽谷,亦未同李七雪打招呼。谷中堆积的事情太多,李七雪想起来的时候,阿回说,小师弟走了,没说去哪里。李七雪并未多想,他知道她的性子,且随她去吧,等自己过几天忙完了再去找她。

    两日后,南瑞烟霞居掌柜鲁归南到了丹泽谷,说是和阿回要商议赔偿事宜,李七雪自然是不准的,然鲁少掌柜似乎并不太听他的,说是主人说了,这次的损失不从烟霞居出的话,李七雪往后别想再看到她……

    ……

    烟霞居的主人回了夷州,夷州此时风平浪静繁华依旧。

    烟霞居后院小厅,檀老大正在和主人汇报近日的情况。

    “夷州官署来过一人,似是滇南驻军的模样。另外,我让老六去追踪丹泽谷那批刺客的去向,最后是往滇南那边去了。再往南去,就失了踪迹,那边俱是村寨,朝廷对那片地方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放任自由。目前,其他地方还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苏汀兰……滇南驻军……村寨……看来需要去趟滇南。”

    ……

    丹泽谷事出,出身丹泽谷的太医令被下了狱,据说,只是据说,起因是太医令情急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惹恼了皇帝陛下……


    第四十一章    鴸县褢寨

    丹泽谷遇袭事件之后,那些病患的家属倒是并没有多加追究,反倒给予了丹泽谷极大的宽容,他们表达更多的,是对烟霞居的愤慨。

    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子,经营如此多的客栈且迅速崛起,这件事本身于这个世道而言,原就不符合大多数人的道德观念。虽然,大梁世家之中也有女子掌家,远的不说近的就有徐宁儿,然而,毕竟徐家是百年大族,根基深厚,徐宁儿又师从丹泽谷,自是另当别论。但这位烟霞居的主人,没人听说过一星半点她的家世出身,虽然也有传言说她也拜入了丹泽谷谷主李七雪门下,但那似乎只是传言,并无确实证据,至于多年前漠南之事,更是谣传,如果传言属实,朝廷早都为她封赐进爵了,大梁的皇帝陛下是少有的大度明君,但凡有过战功的臣下,无一不受封赏的。近年最显著的例子便是罪囚出身的梁渠,也早领了将军之职。由此可见,那些关于烟霞居主人的传言,也仅是传言而已。

    这种思想一旦泛滥开,对烟霞居各店的生意,确确实实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客户撤资,商品销量下降,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进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下降。

    在这其中,也有一些悄无声息的异常现象,便是那些极少数的世家大族,与朝堂有着鲜为人知的某种联系的,他们不但没有撤资,还悄悄派了心腹之人,找了老掌柜,加大了注资,和货品的订单。他们相信,他们今天的反其道而行之,是绝对值得的。

    ……

    丹泽谷,李七雪忙了七八天,总算把大体的事情安排完了。剩下的,就有阿回盯着了。

    阿回看师傅闲下来了,便将当日与小师弟他们的谈话说于师傅听。

    李七雪最近一直忙着处理病患的事情,无暇他顾,听到阿回说汀兰的小像于谷中遇袭当日失窃了,愣了一霎,随后,又听见阿回说阿烟猜到了这件事,他眼神有一瞬复杂的神色闪过。阿回还说,鲁少掌柜已经将所有损失的明细数目兑成金子送来了谷中,问师傅怎么处置这些金子。李七雪看了一眼阿回,似乎有些疲惫,轻声道,

    “暂且放着,一毫也不要动,等将来再给她。”

    阿回答应了一声,看师傅十分疲累,便退下了。

    李七雪靠在矮榻上,他将整个事情过了一遍,觉得有些事还需当面去问问。

    ……

    李七雪到了夷州,让夷州医馆的弟子给夷州官署送了封信。

    萦香亭中,李七雪开门见山,

    “汀兰,那些人怎么回事?”

    “七雪,什么人怎么回事?”

    “袭击丹泽谷的人。”

    “人还没抓到吗?我听说了这件事,很担心你,让人去医馆找你,医馆的人说你回去了,都处理好了吗?谷中的人伤得重不重?”

    “你的小像被窃了……”

    “什么小像?哦!是你很多年前为我画的那幅吧,丢了就丢了吧,如今,我好好的坐在这里,你也不必像多年前那样担心我,我现在很好,他对我十分体贴。”

    “好,好,你好就好。”

    ……

    李七雪看着汀兰坐上小轿回去了,他才慢慢转身,准备回医馆。

    然而,就在他刚刚走出一里地不到,身后一道剑气直逼他后心,李七雪向左侧身避开,转身之际,已经一掌挥出,袭向来人胸口。那人功夫也不弱,轻轻一跃避开,第二剑又刺向李七雪咽喉,竟是招招致命。李七雪大为疑惑,此人黑衣蒙面,使的是一柄普通软剑,招式也并不似那批刺客,但巧就巧在汀兰刚刚离开,就针对自己出手,难道说,那件事真的跟汀兰有关?!

    他心中疑惑,有心捉了这刺客逼问,便将内力运到指尖,对着那已到眼前的剑尖轻轻一弹,软剑一颤,失了准头,那蒙面人手臂一麻,撤剑回身,不再进招,直接跳起走了。

    李七雪看那人逃走,一路在后面追,只可惜没追几步就到了繁华的街市,那人三转两转不见踪迹,以李七雪的身份,自是不会在街市上与人捉迷藏。遂放弃追踪,转身回了医馆。

    ……

    夷州烟霞居,檀七正在烟霞居后院郁闷着,他本来想跟着主人去滇南,可是主人点了檀六,让他和檀九继续盯着夷州这边。

    檀九说是近日太无聊,想上街去走走,老大今天又不在,檀七一向管不住檀九,只能由他去了。

    檀九进门的时候,檀七看着他的装扮,问道,

    “奇了怪了,大热天的,你穿一身黑上街,捂蛆啊!”

    “关你屁事!”檀九语气冷冷,

    “你有病啊,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你才有病,你为什么不在南瑞的时候就给他一剑?”

    “什么?原来还在为这个恼我。我是想一剑结果了他,可你觉得能吗?!”

    “怎么不能,今天要不是这衣服太热,我就能。”

    “今天?他来夷州了?人呢?没同你一起回来?”

    “人家来密会佳人,来我们这穷酸客栈做什么。”

    檀九懒懒窝在院子里的秋千上,酸酸说道,

    “谁?又是那狐狸精?老子……老子真的不想忍了……”

    檀七一拳砸在院中的石案上,那石案纹丝不动,只是慢慢多了一些细密的蛛网似的纹路……

    ……

    沧海,滇南驻军大将军龙馗的府邸。

    龙馗今日是第二次见那人,第一次是在老王爷的寿宴上,匆匆一瞥,只看见那人被李七雪一剑穿心。

    那时,龙馗也不知道那个穿着一身素白棉布长衫的年轻人,便是那个名震天下让北戎人闻风丧胆的人。

    时隔两年,再见时,那人依旧一身素白棉布长衫,腰间系了一条细巧的银丝腰带,看上去极为普通,神情也极和蔼,绝不似那些事件中她留给人的印象。

    龙馗却清楚,这位与自己没什么交情,能大老远来到沧海,必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的。

    果然,开口就是正题,

    “龙将军,沧海再往西南,那边是滇南驻防吧?”

    “是,再往西南就是鴸县了,那里是夷州和南瑞的交界,隶属夷州,归滇南驻防。不过,那里一向无事,不知……”

    “一向无事?”

    “鴸县在大梁边线,褢人聚居,都是褢人村寨,褢人仍未开化,并无闹事者之流,素来安宁。”

    “未开化?村寨首领是男子还是女子?”

    “女子为多,也有个别是男子,怎么?”

    “鴸县是谁驻防?”

    “常右,老王爷带出来的人,绝对可靠的。”

    “多大年龄?”

    “四十二了。”

    “四十二,四十二啊,对当年之事,只怕……”

    “当年?您是说……常右是老王爷在滇南的时候才跟着的……”

    “常右人呢?”

    “在鴸县,要叫回来吗?”

    “不用,我随便问问。”

    “您是不是怀疑丹泽谷之事与他有关?”

    “也不全是,只是他有疑点。龙将军,今日之事,请勿外传。”

    “好。”

    龙馗知道这位的作风,既如此说,常右多半做了不小的错事。可到底是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若是常右真的与丹泽谷之事有关联,那,自己也救不了他。


    第四十二章      两个货郎

    鴸县境内多山。群山连绵沟壑纵横,深山大沟之间,有一小块一小块的洼地,褢人往往几十户上百户自然聚居自成村寨。村寨以女子为尊,首领和主事人多是女子,男子充当劳力。由于山高林密地处偏南气候湿热,深林之中多有瘴气弥漫,各村寨为了争夺生存资源,隔三差五发生械斗。故而,长此以往,褢人形成了好勇斗狠的习俗。

    鴸县设置于前朝,县令多从滇南诸县举荐之人中起用,也是考虑到相对熟悉当地习俗,便于安抚民众。

    前些年由于北边常年战事不断,朝廷无暇顾及南边,加之数十年来鴸县一直有滇南军驻防,因此还算安宁。村寨之间的械斗,也基本不用驻军干涉,由他们自行解决。

    近年来,随着朝局渐稳,北方安定,人口骤增,大量的梁人开始向南边迁徙,只因南边气候温暖物产丰饶远胜北地。而且,琅州那边的锦缎茶叶等等,在南路走的是鴸县境内的商路。由鴸县一路东来,发往夷州、稷州等地。北路则依然走的翔县,那是一条数百年的老商路,只是路途崎岖难行,故而很多商贩近年来反倒宁愿绕南路,不愿走北路了。

    各色商贩一路往来于东西之间,褢人村寨的山货,也渐渐受到部分商贩的青睐,各村寨也会在官道两侧设置摊点,以自己的山货,借以换取食盐,甚至布帛等生活所需。

    为了抢夺有利的摆摊位置,各村寨之间纠纷不断。年初的时候,有几个梁人男子来到一个村寨,寨子叫做蛊雕寨,这个寨子靠近官道,受梁人濡染较多,蛊雕寨的首领是位男子,那几个梁人到来之后,与这首领相谈甚欢,就此留了下来,并为这首领谋划了几次械斗,将附近的五六个村寨悉数收服了。此后,这蛊雕寨便日渐鼎盛,琅州商路基本控制在他们手中。

    若然只是控制商路以便自己兜售货物倒也无可厚非,只是,随着蛊雕寨的日益壮大,气焰也渐嚣张,时常以低价强行收购其他村寨货物,甚至直接掠夺打伤人丁。一时之间,激起各寨怨愤。但那些村寨多以女子为首,男子地位低下,那些村寨的男子甚至逃走投靠蛊雕寨,据说这蛊雕寨习同梁人,男子三妻四妾地位尊崇。

    这一日,鴸县的一个村寨里,来了两个货郎,二人肩上挑着两个大木箱子,箱子里有各色零用之物,不过是些丝线妆奁之类,却极受褢人女子喜欢。

    货郎是最常见的小商贩,尤其道路闭塞的地区,全靠着他们肩上的担子,将一些时新的物件,送入山中,再将山里自产的货物,带入世间。

    那些女子闻听来了货郎,遂蜂拥而至,挑挑拣拣,热闹异常。

    选取货物期间,其中一个货郎,看着面目清秀些,十分健谈,与那些女子东拉西扯,问些山货的事情,以及琅州商路之事,说是还没去过琅州,打听一下道路先。那些女子听了,纷纷劝说,去往琅州容易,可是回来就难了,因为蛊雕寨现在控制着鴸县境内的商路,据说是要收取什么费用的,不好走。而且,还时有货物被劫,十分凶险。

    那二人听着,淡淡笑应,说是只打听打听,既然难走,就不去了。

    半天过去,那二人所挑之物,已尽皆换了褢人的山货。遂,在那些女子的依依不舍下,二人挑担离开。

    离开了褢人的寨子,檀六问主人,

    “她们说的,与我们在路上碰到的那拨商人,所说基本无二,我们现在就去那蛊雕寨,将他们一网打尽。”

    “一网,打不尽的,现在我们只知道蛊雕寨确实借着商路劫掠商贩。但是,你想过没,一个尚未开化的村寨,如何能在不到半年之内就如此成气候,如此有计划地控制商路,掠夺商贩财物,而且,他们掠夺的那些财物都去了哪里?销赃,也是需要渠道的。”

    “难道说,鴸县有商贩负责销赃?”

    “去丹泽谷的刺客,不是大梁人。我们现在才追到蛊雕寨,可是那个岛上的人,是不屑与一个小小的村寨谈合作的,只怕那寨子,还有销赃渠道,另有高人主事,这位主事人,才是我们要找的人。”

    “那我们就灭了那寨子,审一审那个首领,一个小小村寨的首领,要问出实话来,不是难事。”

    “他要压根不知道主事人是谁呢?”

    “呃……”

    “我们是时候去会会常右了。”

    ……

    鴸县,滇南军驻地,常右正在将军府中午歇,兵丁来报,有个商贩,说是丢了货物,来找常将军主持公道了。

    常右闻言,略显不耐烦,却还是让人将那商贩带进来问话。

    片刻之间,两个商贾模样的男子被带了进来,其中一个弯腰弓背,左颊上一大片紫色胎记模样的斑块,几乎将半边脸都遮住了。另一个倒是十分精干,看样子是个随从。

    那弯腰弓背的开口道冤曲,

    “常将军请为小人做主,小人从琅州经鴸县官道时,路遇劫匪,将小人整整一车灵芝俱劫去了,那可是小人全部的身家啊,小人素闻将军刚正不阿,嫉恶如仇,请将军做主,为小人讨还公道!”

    说完揖拜不止,那随从也是一顿乱揖。

    常右看那商贩,干净的那半边脸,利字写在脸上,不似作伪。他心下反倒疑惑了,之前吩咐过,劫掠货物目标不可太过明显,以免引人注意。整整一车灵芝,如果属实的话,可不是个小数目。

    他正欲吩咐人去查问,一个副将模样的人,悄悄进来厅中,附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随后,一个白胖之人从外面进来,那人一进来就拜伏在地,说,

    “小人多谢常将军,帮小人追回了货物,这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说着,拿起身边一个锦盒,打开盖子,里面黄灿灿金光耀眼。

    常右眼角余光扫过那个弯腰弓背的商贩,见那人一双眼睛尽管瞄着那个白胖之人的锦盒,心下安了。

    果然,那弯腰弓背之人说道,

    “常将军,请为小人做主,若能寻回那一车货物,小人定当重金酬谢将军辛苦。”

    常右摆摆手,那副将带着那个白胖之人下去了。

    他转脸对着那个弯腰弓背的商贩道,

    “护一方安宁,乃是我之本分,你等且往县中客栈住下,等有消息时,我自会派人通知你前来认领。”

    那商贩千恩万谢地再三揖拜,然后带着随从下去了。

    常右招手,厅外廊檐下立着的一个亲随兵丁,小步慢跑来到他身边,他低低吩咐了几句,那人一溜烟出去了。

    常右斜靠在高脚藤椅上,安逸地眯上了眼。

    ……

    入夜,鴸县最大的一间客栈的一间上房里,白日里出现在将军府的那个白胖之人,从梦中被人叫醒,他来不及惊呼,一把利刃已经抵上咽喉,眼前,是两个黑衣蒙面之人。其中一人道,

    “说说白天在将军府的事情吧,送那么多金子,你到底丢了什么贵重物品?”

    “二位大侠饶命啊,我只是帮忙出货的,不关我事,那货物我也不知是什么,到了手里才能知道,金子是提前说好的数量。”

    “果然!”

    檀六才要动手,他的主人却将他的匕首拨过一边,她的手指如花绽开,一阵冷风袭来,雪花弥漫,雪过之后,那白胖之人消失不见,屋内恢复平静。


    第四十三章      蛊雕寨灭

    常右四十二了,妻室在沧海,他却是常年驻守鴸县,将军府内,也储着一房妾室,那女子本是沧海一家青楼的花魁,乍看之下,面目神韵与夷州那州守夫人还有那么点相似,几年之前,常右偶然得见,当时二话不说直接赎了出来送回鴸县,就此开始金屋藏娇。

    近日事多,常右忙完回到卧房,小妾已然酣眠在榻。平素里,不管他忙到多晚,这小妾必然一直候着他回来的,今日有些奇怪。

    常右虽然这么想着,却没继续往深处去想,他解了外袍,来到榻边,当他的手刚刚掀开帐子,就听见耳畔“嗖”的一声,一支细巧的箭头端端正正插在小妾的枕上,那小妾此时仍未醒转。常右悚然一惊,因那箭头上还穿着一片布帛,上面隐隐有字。常右迅速离开床榻,环顾四周,卧房门窗紧闭,并无异常。

    他屏息一阵,才又缓缓来到榻边,颤抖着手指取下那个箭头,打开那片破布,上面只有短短几句:书信已呈陛下,汝包庇贼人,祸乱边民,死不足惜!

    常右看到最后四字,额头冷汗涔涔。

    他来不及多想,急急扑到床榻尾部,那里镶着一扇喜鹊登梅的围屏,他用手轻轻摁了一下左下角的一朵梅花,那围屏立刻向上翻转,待到转平,围屏的底部有个小小格子,里面摞着一些折叠整齐的纸张。常右看见这个,心下一松,猛然间,又是一惊,他立刻摁了暗钮,试图迅速合上那围屏,突觉一阵眩晕,一头栽倒,不醒人事。

    当常右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卧房地上,桌上灯火明亮,榻尾那喜鹊登梅的围屏关的好好的,榻上的小妾依然未醒。

    他有些疑惑,抬手探那小妾鼻息,竟然无一丝气息。

    他疯了一般摁了那围屏的暗钮,密格里空空如也。

    常右瘫软在地……

    次日,鴸县往沧海的官道上,檀六和他家主人正不紧不慢骑马赶路。二人且走且聊,

    “您说,这几封信送给龙将军?为什么不直接呈给宫里呢?”

    “我们只是平头百姓,朝廷的事情,自然龙将军出马最合适。”

    “那这两封,为什么又不给龙将军呢?您还要亲自送去……”

    “这两封,还有这玉佩,跟朝廷关系不大,我想,再看看。”

    “我们走这么慢,万一那常右去灭证据怎么办?光有书信没有人证,他不认罪岂不是白折腾了。”

    “无妨,就是要他去灭证据,他要真有心,自然会想办法。”

    “那我去沧海了,您一个人注意安全,切莫轻信他人。”

    “知道了,你们现在一个个怎么那么啰嗦,这檀老大怎么教的你们?!”

    檀六打马如飞去了沧海,烟霞居那位主人,慢慢悠悠,往丹泽谷方向而去。

    ……

    丹泽谷,李七雪正在整理修葺一新的扶雪小筑,阿回来报,小师弟来了。

    李七雪刚刚试完修整好的秋千架子,听见这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已有一个声音自扶雪小筑的月亮门处响起,

    “哟,这秋千架子不错,这么快就修好了,鲁少给的金子够不够?不够的话,我让他再送些过来。”

    李七雪抬眼望着那人,那人神色依旧,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李七雪极其心细,在那件素白的长衫下摆上,看见了几处未及拂落的灰尘。他并未答话,只是走上前去,弯腰将那几处灰尘拂了,抬手时又将她额前散乱着的一绺发丝别到了耳后。随即,轻舒臂膀,将那个风尘仆仆的女子,拥进怀中。

    “阿烟,你为何总是不听话,到处乱跑,让我担心。”

    “呃,我总得搞清楚一些事情,是吧。”

    “有我在,你什么事都不用管,只管安心待在我身边就好,一切有我。”

    “可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不是?!”

    “丹泽谷的财物都是你的,你若需用,尽管支取就是。”

    “可是,可是……女人得有自己的事业。”

    “又说胡话,看看你这一身灰,赶快洗洗先。阿回,吩咐厨下准备热水,你亲自去盯着吧。”

    阿回答应一声,转身去了厨下。

    暮色降临,扶雪小筑灯火通明。

    李七雪接过阿回托盘中的一碗粥,递给窝在秋千上摇摇晃晃的阿烟。那人伸手接过,一仰脖全灌下去了。李七雪摇摇头,阿烟这个吃饭的习惯,真正是最让他头疼不已,自己只要慢一步,她就能一口灌完一碗粥。

    “吃饭慢一点,有助于消化,你这火急火燎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了。”

    “习惯了,不影响,我有东西给你。”

    她探手自袖袋中摸出几样东西,递到他的手里。

    李七雪不知道她又搞什么名堂,及至拿到手里,发现竟是几张纸,隐约像是书信,折叠整齐。还有一块玉佩,莹白透亮,那玉佩上的图案他是见过的,那是汀兰佩在腰间的一块玉佩,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展开其中一封信,内容很短:……携此玉佩者,汝与之谋……

    他僵了半会,又打开另一封:……小像务必带回……

    李七雪看着那两张纸,觉得重逾千金,那是汀兰的笔迹,汀兰的字迹有他曾经指导过的痕迹,他自然不会错认。

    他转脸看向阿烟,那丫头竟然已经歪在秋千上沉沉睡去,鼾声渐起,大约这些天忙着查那件事,没好好休息过。

    李七雪收起那两封信和玉佩,将阿烟抱起,回了卧房,独留了满园宁谧灯火。

    ……

    滇南大将军龙馗,收到了烟霞居主人托人转交的几件物事,亲自去了趟鴸县,与鴸县守将常右彻夜长谈了一番。

    龙将军离开鴸县的第二日,常右带领鴸县驻军八千人,突袭褢人蛊雕寨,据说,那里窝藏着劫掠客商的贼寇。寨灭,贼寇无一生还。

    鴸县其余诸寨闻听消息,争相庆贺,琅州往鴸县商路恢复如初。

    鴸县守将常右,灭贼后与部将欢饮达旦,醉酒过度,一命归了西。

    据传,龙将军本拟为常右奏报请功,闻此噩耗,慨叹曰:贪杯失命,不足为诸将楷模。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沧海一声笑【连载故事    第五部     浮生梦浅】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mjxamr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