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有过一支十分钟情的钢笔。
我每天将它带在我身边,我清楚地记得,在某个下着蒙蒙细雨的初春的午后,它就在我眼前就这样鬼异地失踪了。一直我百思不得其解,至今都无法理出它这样无端消失的原由,我对它有着不同于其他物件的感情。尽管此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现在我却依然很固执地想,突然间,它就能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可以重新地去享受它带给我不二情怀。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中学毕业后的我,怀着对城市生活的向往,到省城我姑父的所在单位江西锅炉厂做了半年的临时工。临时工的工作其实就是我姑父锅炉厂搞后勤服务的一个包工头名下打杂,工作很是多样化。有时提水泥桶、搬砖上个五六楼,或有时从五六层楼上搬些拆了的乱砖石块下楼,还有时扛着煤气罐、抛着空煤气罐上敞篷的大货车,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坐在那煤气罐上,任一头短发随风飞扬。
后来,在我大姑姑单位理发室跟着姑姑学了半年发艺。
89年十月,鼓起所有勇气,在家乡的公交车站旁的马路边租了间小瓦房,我开了间简陋的理发店,取名“叮当响理发店”,开启了我人生的第一次艰难的懵懂的创业之路。那时的我,是那么地年轻,浑身用件镶满了刺的衣服,如刺猬小心翼翼地包裹着自己,对未来是那么地憧憬而又那么地不确定。
“叮当响理发店”这名是源于我读书时,在语文课上,我正在包好了的语文课本上写着我名字的拼音,应为xiongdangxiang的,我的字却画蛇添足地写成了diongdangdiang,亲爱的班主任张老师发现我在认真地做着其他的事而完全没听他讲课,就“嗖”的一声极潇洒地抛了一个粉笔头,真切地打在我的额头上,“哎呦”,我一声惊叫,茫然抬头一看,张老师正一脸嗔色,似怒非怒。我赶紧乖乖地低下头,伸伸舌头。下课后,老师走到我桌前,我忐忑地等候老师的训话。老师随意看着我书桌上的书本,问道,‘刚才就是在写这个,叮当diang?’,我极其羞愧地默不做声,乜斜着眼,发现张老师好像也不是一脸严肃,竟带有一丝浅浅的笑,咯噔着的我的心也不再那么紧了。这位张老师,是我印象中最深的先生。严肃不苟一笑的脸,笑起来竟是这样的特别,我丝毫没感到怯意。后来,旁边的同学和我亲爱的同桌莲,就干脆叫我“叮当响”了,绰号就这样产生了,这名儿,亲密的同学叫了我好多年。
我满怀期待,懵懵懂懂地经营着小店。小店很简单,有几把剪刀,一个电动推剪,一个手推剪,一个吹风机,一个台式烘干机,一个理发专用椅,大小梳子七八把,还有卷发棒、烫发、染发、洗发水等。其中台式烘干机和理发专用椅是买的二手的,大约共二佰块钱,这笔投入,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于我父母均是务农的家庭来说,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了。
那时,小店是我的天地。我从早上八九点便到店里,家里到店里的路程约步行二十分钟。中饭就在店里解决,泡面或者吃点家里带来的米饭,晚上五六点便回家。有客人来做头发时,我便忙碌一下。
守着一个店,是很机械和不自由的。每天得开着店门等,等着顾客来。闲暇的时候很多,为了打发我这多余的时间,没事我就不管从哪里淘来的报纸和杂志,只要是逮着有字的就看,一条都不落下,不管报纸是否过期。某次,我在附近的万埠镇上买了支很普通的价廉的钢笔。就每天用钢笔直接蘸着钢笔水写字,那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会喜欢直接蘸着水写字,而不愿去给钢笔灌满水,可能是觉得,直接蘸着写字比较帅。没有那种的所谓的练习书法的想法,也没正经舍得去买什么字帖,那时挺时兴庞中华的硬笔书法,当然,我也是听别人说。我只随意地在报纸上杂志上写着,凡是纸张,我都收拾好留着写写。
一次,一个高我三届的学长,在我店里玩时说书法笔写的字特好看,并且他说书法笔的笔头是弯弯的。
然后,我就到镇上去找他说的书法笔,我一听到这“书法笔”三个字,就觉得特别有感觉,可能是笔的前缀词“书法”二字让我心生敬仰。放现在,若是那样的一种心情,就会这样子的来表达一番:这样的一种名儿我一听就醉了!哈哈,当然,那时还没有人晓得用“醉了”这样的网络词来表达心情。
在小镇上,我没找到我心中向往的书法笔。我只通过学长的描述,知道书法笔是如普通的钢笔差不多,只不过是书法笔的笔尖是弯的,像个弯度不大的鱼钩。
怎么办呢?我极想知道那书法笔到底好不好写。
我是不是可以把我的钢笔笔头拧弯成钩状?自己把它做成书法笔?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还是有一个很大的优点的,就是心中想到什么,只要是想做的想做尝试的事,打定了主意就会去付诸于行动。而不是像现在,一件事情,心中可能想了无数遍,却迟迟不去动手做第一步,或者等着等着拖拖就不再有那期初源起时那个热情的想法了,也就放弃了。也可能等拖不过去了,就再定下心来去做。
我做笔的过程,现在依然清晰如昨。
我用一个极其粗蛮的老虎钳,极其粗糙地把钢笔头拧成弯弯的形状,我立即用我改良版的“书法笔”在纸张画了画圈,唉,伤脑筋,纸都划破了,没被划破的地方也会有那被划起的纸屑堆积的纸疙瘩。怎么办呢?我想到了用砂纸来打磨它!
在村里的木工龚大哥那里讨要了点砂纸。我细细地用我的那时还是稚嫩的手来打磨它,边打磨边试着在纸上涂划着的效果,发现用这砂纸打磨它还真的管用!在我重复几十遍或者几百遍后,这“书法笔”不再那么地伤纸了。它已经与纸张有种比较温和的摩挲了,但好像它们还有那么一丁点的不亲近。我又用家里的棉布料来不停地磨着它,再用那种涤纶和腈纶的布料来来回打着圈儿的磨着,直至它与涤纶和腈纶的布料相缠到一起时,不再有牵扯挂拉。我不知道我磨合它用时多久,只知我的一双手上,有六个指头被磨烧心的疼,那疼就像在家里烧火煮饭时,火钳放在灶炉内忘拿出来,再用手去握火钳,与火钳亲密接触后的感觉是一样一样的。
我的“书法笔”,终于能够与任何纸张可以极其亲密极其和谐地相融了!
我欢快地用我自磨加工的书法笔,写着字。
起初,我是试着摸索着写着。这书法笔掌握起来还真是琢磨不透呵!
写着写着,我自己常常会觉得欢快和莫名的满足。
我认真地抄着席慕蓉的诗,认真地抄着钱老先生的《围城》的一些喜欢的话,其实,那时我不懂席慕蓉的诗,也读不懂钱老先生的《围城》。
这支“书法笔”,在我那贫瘠而又富有的青春岁月里,陪伴我度过了很多时光,陪伴我那时而迷茫时而又坚定着的年轻的心。
我记得,是在一个雨季,春天。我闲暇时依旧自得其乐地写写画画,来了几个理发的顾客。等我忙前忙后,妥当停下了,我的笔找不到了!
我急急地找,桌子上,桌子底下,墙根,椅子底下,整个小店,只差没翻过来,我依然没找着它。
当时,我的心情沮丧到极点。无心吃饭,坐在椅子上,呆呆地对着镜子,脑袋里一遍又一遍地从头到尾地回忆,每个环节都认真回放一下,确定不是自己弄丢了它,是它自己‘走了’。在确定了自己无能为力,找到它时,终于,我泄气了,歪着头闭着眼睛卷缩着在椅子里,想着睁开眼睛,它就能好端端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试着睁眼闭眼几次后,我彻底地不抱任何想法了。
记得,那段时间里,我不止一次地做着找到了它的美梦。每次,梦中的我,很开怀。每次,梦醒后的我,很揪心。
前些日子,我无意翻出了一个从娘家带来的箱子。这个箱子的东西都是我从娘家带来的私人物品,是我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有几本日记,有几本手抄的诗文,有随意写的读后感,有那时与同学及友人的往来信件,还有娘家陪嫁的几包五分一角的硬币。


翻看着这些年轻着的笔迹,我仿佛看到了当初一个年少的心。看到那些稚嫩而又富有生命气息的笔迹,不由地又一次思念起我的书法笔来。
记忆,无法封存。
仅以此文,来存储我对书法笔的别样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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