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松标
今读《孙犁何如汪曾祺》(李建军)一文,其中引用孙犁的一段话:“有些名家,并不注意语言之美,有的名家还公开声言:写几个错字,文法不通,没什么了不起。这是骇人听闻的。古今中外的作家,都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自己的语言,从来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今天却能在中国文坛上听到。”还讲了两个为文法较真的例子:一是孙犁因批评某著名作家的一个句子(“未必不会不长得青枝绿叶”)不通,而引发笔墨官司;二是汪曾祺某日一大早声音火火地打电话给林斤澜,只为批评《人民文学》上某名家作品中的一句话(“我凝视着天·安门前的下半旗……下半旗……”)文理不通。
孙犁与汪曾祺两位大家对语法的较真,使我深有感触。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读中学,语法是学习的一个重点和难点;九十年代初,我教中学语文,语法仍是教学的一个重点和难点;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中学不再系统地教学语法了。学校教育对语法教学的淡化和忽视,导致现在年轻人普遍汉语功底差,好多大学毕业生写个个人小结都不能做到文通字顺,机关单位文秘人才奇缺,报刊杂志也是病句寻常见。我在读书时就对语法感兴趣并养成了良好的语感,教书时也很重视语法教学,曾经上过全校唯一的语法公开课,因此阅读报刊时对语病比较敏感。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调到教育局工作,有感于报刊杂志上语病太多,甚至自己所投稿件发表出来时,本来没病的句子(有的还是标题)却被编辑改成了病句,因此打算摘录报刊上的一部分病句,专门写一篇文章,但后来因工作繁忙没能坚持并完成这件事。现随意列举其中的十余例:
1、高等学校是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重要阵地,是先进生产力需要的高素质创新人才的培育者、承担者。——《中国教育报》2000/5/30一版《把“”三个代表”重要思想落实到实际工作中去》
2、点点滴滴的雨丝织成张张细密的巨网。——《响水报》2000/7/14四版《绿野雨踪》(王胜群)
3、我们的教育和社会都有责任给他加热供风,成为一块有用之才。——《成才导报》2000/9/27头版《韩寒是什么?》(陈庄)
4、父亲,你一贯不喜欢别人说这些颂扬之言,可这是饱含着你的女儿和你的学生的深深祝福哟!——《响水报》1998/9/18四版《女儿的礼物》(张红艳)
5、大哥翠华自小就很有主见,对他夫妇俩从不强求,在人生的关键岔口上,父母很尊重他的选择。——《成才导报》2001/5/23A12版《当好子女成才的第一任老师》
6、我国科学家经过历时三年的研究,确认河北北部早在136万年前就发现了能够制造石器的早期人类,从而将已知的“中国石器时代”上推了36万年。——《成才导报》2001/10/3一9期B5版《科学家确认:至少136万年前我国就出现古人类》(新华网北京9月28日电)
7、王熙凤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模样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成才导报》2001/10/3一9B5版《凤姐的学历》
8、这是XX人民值得可喜可贺的一件大事。——《XX新闻》2002/7/23《解放思想,放胆实干,乘势而上,跨越发展,以优异成绩迎接党的十六大胜利召开——XXX同志在县委工作会议上的讲话》
9、想一想人民群众攀富求变的迫切心情,我们肩上的责任还必须进一步强化,认清形势,解放思想,放胆实干,趁势而上,全力推动我县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新跨越。——同上
10、对XX每一个部门、每一位同志来讲,发展是第一要务,发展就是最大的职责、最大的责任。——同上
11、最终XXX等102名青年入选首批应征者。——《XX新闻》2003/5/22二版《非典无情 青春有志 我县青年踊跃应征加入“抗非”志愿者行列》(作者是本人,但这句话是编辑改出了毛病)
12、《XX乡团委努力劝阻打工青年防非期间不返乡》——同上(作者也是本人,标题同样是被编辑改出了毛病)
以上例子基本属于常见语病,对于语文老师而言,分析病因并修改理应不算特别难的事。(阅者若有疑问可与我个别交流)但是,遗憾的是曾经看过并与我讨论这些病句的语文老师,竟没有一个能全部分清病因并正确修改的,可见不少语文老师本身的语法功底也不够扎实。加之现在学校又不重视语法教学,年轻人汉语应用能力差也就不足为怪。
当下,不只一般的年轻人汉语应用能力差,而且不少专业的文字工作者乃至作家也不重视文法,对语法错误不以为然,甚至以所谓创新掩饰文字功底的不足。语言是不断进化的,当然不反对创新,但创新必定是在熟知语法规范的基础上进行的,那种不会走就想跑的“创新”不过是逾矩罢了。
不懂语法,不讲规矩,在诗歌创作上表现尤盛。有人认为诗歌是对语言要求最高的文体,也是最注重语言创新的文体,这不错,但是许多人对诗歌语言创新的理解却是片面甚至离谱的,他们在词语搭配上反逻辑,在修辞运用上反常识,致使诗歌语言变成支离破碎的词语组合,根本不能表达作者想要表达的思想和情感、情绪、情境等,成为无法与读者交流的“天书”。而成功的语言创新,却既能表达涵义,又能使人眼前一亮。比如“雨水像钉子/我的鞋被刺穿了”,意思很明白,拆开来每个词也极平常,而组合出来的语言却很新颖。又比如“灯光滴滴哒哒地淋了一夜”,这句诗单看似乎词语搭配不当,而联系全诗语境不难理解是用通感的修辞方法表达了三层含义:一是灯光亮了一夜;二是夜深人静时,只听到时钟的指针滴滴哒哒走动的声音;三是把文学比作情人的作者通宵达旦地写“情书”,写动动情处不禁泪奔。这三层意思若用散文化的语言来表达,不仅要好多句,而且会减弱表达效果。即使仍用分行文字写成“灯光亮了一夜/时钟走了一夜/泪水流了一夜”,意思没错,也失去了诗味。诗歌语言的魅力正在于凝练、跳跃、新奇和多姿、多义等,但准确是任何语言表达的基本要求,诗歌亦不例外。所谓多义应是作者利用词语的多义性和语境的特殊性有意留给读者的想象空间,而非辞不达意。
无论文学类、文化类、文宣类、文秘类(注:这是我对文章的特殊分类)的文章,都要讲究语法规范,才能准确表达,顺畅交流。语言创新的原则第一条也应该是为了更准确地表达,其次才是生动和新奇,否则便是舍本逐末。当下,有的文秘人员八股风盛,为把句子凑整齐而生拉硬扯,不顾语言精炼、用词准确和搭配恰当等基本要求;有的论文作者喜用长句表达复杂意思,却缺少对单句结构、复句层次的把控能力,弄得语句不通;有的诗歌作者不懂基本语法却刻意标榜创新,导致辞不达意;有的编辑改稿只看局部,不看全篇,不会统筹润饰,使删节修改后的文章气韵不畅、表义不确……如此种种语言运用上的普遍问题,都警醒我们国家应当提倡和弘扬孙犁、汪曾祺那种对语法较真的求实精神,高度重视语法教育,特别是中小学的语法教育,从娃娃抓起,提高全体国民应用汉语的能力。
(2018/02/20/8:00于家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