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娘家吃过饭，回到家时，正是中午两点多。
我推开门，家里静悄悄地，女儿大声地叫着“爷爷，爷爷。”
无人应答。
看着眼前的屋子，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早上出门时，我才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才过了半天，整个客厅就像被洪水冲刷过一样，一片狼藉。
茶几上，地上的烟蒂横七竖八，垃圾桶旁边躺着用过的餐巾纸，还有烟灰，到处都是。烟灰上还有带着泥土的凌乱的脚印……
我顿时有些气结，恶狠狠地瞪着老公邹城，说：“你看看，你看看！这简直就是个狗窝！你自己去收拾吧！”
老公有气无力地回我：“我又不是没提醒过他，能怎么办？几十年的习惯了，能在朝夕之间改掉吗？”
说完，老公便开始收拾。我换上拖鞋，也帮着他一起打扫。
能怎么办呢？毕竟是他的亲爹，身体还不好，尽管毛病一大堆，我们除了将就着，还能怎么办？
2
公公是一周前到我们家来的。
当时，婆婆打电话给我们，说公公又开始咳嗽了，整宿整宿地咳，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听这话，邹城立即跟领导请了假，连日连夜赶回去，把公公接了出来并带到医院去检查。
全套检查做下来，大半天过去了。
拿到报告，医生仔细地看了所有的检查结果，说，肺部阴影明显，都咳成肺炎了，必须住院。
老公又马不停蹄地去办理住院手续，取药，输液。
等到把液体输上时，已经到下班时间了。
我匆匆忙忙的接了女儿，回家做饭。
然后带着女儿一起去给他们送饭。
病房里，公公一声接一声的咳着，咳嗽让他的脸胀得通红。
他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连跟女儿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我连忙招呼他们吃饭。
老公一边大口吃着饭，一边说：“待会儿你去给咱爸买套睡衣吧，晚上爸去咱那里休息。”
我爽快地答应了。
老人难得来住一回，我自然也不能太小气。想到此，我专门挑了一套三百多的冰蚕丝睡衣。
售货员也说，这套睡衣舒适，透气，穿着凉爽，很适合老年人。更划算的是，刚好这个牌子的衣服搞活动，买一送一。
女儿一听买一送一，也嚷嚷着要买睡衣，我只好又给她选了一条可爱的卡通娃娃睡衣。
想到爷爷要来家里住，女儿坚持要和我一起等。
晚上十一点多，在女儿无数次的念叨中，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说话声。
女儿赶紧飞奔过去，打开门，扑进爷爷怀里，被她爸爸一把拉开后，她又赶紧献宝似的，转身去把睡衣捧出来，说：“爷爷，这是刚刚我们为你挑的睡衣。老板还送了我一件呢！你看，就是这件。”
说完，还特地转了一圈。
公公看看手里的衣服，又看看女儿身上的，什么也没说，径直回客房去了。
3
第二天早上，我迷迷糊糊起床，冲进厕所时，差点就吐了。
居然上完大号，没冲厕所！
女儿没有早上大便的习惯，邹城没有起床。这事只能是公公干的！
可公公早已不知到哪里去了，我一腔怒火只能往邹城身上发泄。
我冲进卧室把邹城拽起来，拖进厕所，逼着他冲了厕所，又用洁厕液反复刷洗才罢休。
然后，我又往厕所冲了一大桶水，还喷了香水，但依然感觉厕所臭臭的。
以至于一整个早上，心里都是怪怪的，连早饭都吃不下去。
为避免此类情况再次发生，我让邹城专门去找公公谈，提醒他上完厕所一定记得冲厕所。
也许是害怕伤害到公公的自尊，毕竟他始终是邹城的父亲，所以邹城只是委婉的提了提。
公公虽什么也没说，但满脸都写着不悦。
4
吃过早饭，邹城又带着公公去医院了。
一整个上午，我都在买菜，做家务，准备午饭中忙碌着，期间还要接送女儿上下学。
等公公输完液回家时，我已把饭菜端到了桌子上。
公公一进门就嚷嚷：“这鬼天气，热死个人咧！”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把上衣脱掉，扔在沙发上了。
女儿一看爷爷脱了衣服，也跟着有样学样：“就是，这鬼天，热死人咧！”边说边还准备脱掉身上的白T恤。
我赶紧喝住她。
她却有些委屈巴巴地说：“为什么爷爷热就可以脱衣服，我不可以？”
我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只得狠狠地瞪了邹城一眼。然后说：“爸，开着空调呢，您还是把衣服穿上吧，免得冷气入体，病上加病。”
“吹个空调而已，哪里就那么娇气！”他坐在餐桌上没有动。
我又不满地望向邹城，眼里的警告意味已经十分明显。
接收到我不太友善的目光，邹城慢悠悠地说：“爸，您还是把衣服穿上吧，你脱衣服，您孙女儿也要跟着脱，一个女孩子，像什么样子。”
儿子发话了，公公才悻悻地起身去穿好衣服。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5
我公公是个老烟民。天天烟不离手，一根接一根。长期吸烟，不但熏黑了他的牙齿和右手食指指尖，也使他经常咳嗽。
我们都劝过他戒烟，可他总是有无数充足的理由来回绝我们。比如张大爷又抽烟又喝酒，今年七十九了，依然精神奕奕，还在家里种了三亩地。隔壁村张家二娃烟酒不沾，才四十岁就得了肝硬化，最后人没了……
闹到最后，倒成了是我们在无理取闹。
这次住院，医生根据他的身体情况建议他戒烟，并明明白白告诉他不戒烟可能引起的后果。我们也抓住这个契机，趁热打铁，一番连哄带吓，希望能说动他把烟戒了。
在医生和全家人的轮番轰炸下，公公点了点快要埋到脚底下的头，表示同意。
戒过烟的人都知道，戒烟需要极大的毅力。邹城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他买了公公爱吃的薄荷糖，让他想吃烟时就吃糖。薄荷的清凉说不定能转移他对烟的渴望。
好几天，我们都没看见他抽烟。
又过了两天，我在阳台晾衣服时，无意间瞥见我种的薄荷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
我凑近仔细看了看，发现它的叶片上有些灰色的小颗粒，有几片叶子中间还是黑黑的，像被烫过。
许是女儿顽皮搞的鬼也说不定，我并未把它放在心上。
当天晚上，我在床上玩手机时，隐隐听见阳台上有什么声音。
我想起我晒在阳台上的南瓜籽，担心招来老鼠，我决定起床去把南瓜籽收拾了。
由于害怕惊了老鼠，所以我的动作很轻。
当我轻手轻脚出现在客厅时，阳台上那团黑色的人影吓得我差点叫出声来。
从黑影的瘦骨嶙峋的身形，佝偻的坐姿，我便反应过来，原来是公公。
他正用力地吸着烟，一口吸进去，红色的火星飞快地向他的指尖移去。
然后，他把烟从嘴里取出来，移向我的薄荷，轻轻地弹了弹，烟灰就落到了叶子上，盆里。甚至，他还用烟头去烫薄荷的叶片，我也总算知道叶子上那黑黑的一团是怎么来的了。
“爸，你在干什么呢？”我出声到。
公公一惊，赶紧把烟头在花盆里摁了摁，然后扔出了阳台，说：“啊，没干什么，睡不着，出来坐坐。”
“爸，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但我很爱惜我的花花草草。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它们！”说完，也不等他回答，我径直回了卧室。
跟邹城抱怨，结果他一心扑在游戏上，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更是气得我半宿都没睡着。
6
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在小区里碰到了楼上的邻居刘阿姨。刘阿姨是个热心人，经常帮助我们照顾女儿，我们两家的关系一直不错。
刘阿姨先是关切的问了问公公的病情，然后又状似无意的聊了很多八卦，这些八卦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都因为没有处理好家里矛盾最终妻离子散。
“阿姨，您是不是想说什么？”我直接开口道。
刘阿姨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说:“昨天，我碰到了你公公。他似乎不喜欢住在你们家，说你抠门，给他买件睡衣，还挑打折的买。做的饭也不好吃，对花草比对他都好。处处限制他，连上个厕所都要管。若不是他儿子孝顺，只怕你早就把他扫地出门了……”
我真是百口莫辩！
我每日操劳，不但没有得到该有的尊重，反而成了讨人嫌的那一个。
我想回家去找公公大吵一架，可一想到万一因吵架让他情绪激动，诱发高血压发病可就麻烦了。
可是，若是不发泄出来，我自己又咽不下。
公公不说我抠门吗？我决定做个抠门的儿媳妇。当天中午，我第一次只做了两个素菜，而且味道不怎么好。无肉不欢的公公自然不怎么感兴趣，有一块没一块地在碗里挑挑拣拣。
大家都只低头吃饭不说话，但都知道对方心里的怒气，只是没有爆发罢了。
7
下午，我借口有事找朋友诉苦去了。女儿留在家里和爷爷和玩。
还没和朋友说上几句，就接到老公的电话，女儿在小区玩，磕在假山上，把门牙磕断了。
赶到医院时，女儿正默默流泪，一看到我，立马扑到我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我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一边听着医嘱。医生说，幸好是乳牙，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伤到神经，等恒牙长出来就好了。
医生虽如此说，但我仍心有戚戚，幸好她的门牙还没有换，若是长出来的恒牙被磕断，作为女孩子，该会多么影响形象。
因为在医院，我压下了心中的满腔怒火。
无意间瞥见公公，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不停的搓着手，有些含糊不清地说：“我……我就是接了个电话，还没……没说两句，她……她就磕……磕着了……”他越说声音越小，说完还咳嗽了几声。
看着气喘吁吁的公公，我突然有些不忍，毕竟这事我自己也有责任。如果我不是我赌气不管，如果带着女儿一起出去，她也不会磕到牙齿。
责怪的话一到嘴边，脱口而出就成了“爸，你别自责。这不怪你。”
虽如此说，但公公依然不停地搓着双手，满脸的懊恼，仿佛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此后几天，公公都是小心翼翼的，他再也没有不冲厕所，没有把烟灰弹到花草上，连咳嗽都尽量压低声音，生怕吵到大家。
看到公公如此，即便他偶尔还会有一些小毛病，我也不好太过计较，毕竟他一辈子的习惯，我也不能因为自己看不惯，就强求他去改变。
8
过了几天，婆婆背着一大背蔬菜来了。
她说，公公的病好了，她来接他回家。
她说，你公公这个人，习惯差，嘴又硬，只怕这段时间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你们要多担待。毕竟，他的那些坏习惯我都知道，只是这辈子都没能改过来。
公公快速的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好，我们开着车把他们送回家，一回到家，衣服都没换，公公就忙着去抓鸡逮鸭，他说让我们拿回家去吃。
看着在鸡舍里忙碌，偶尔还会咳嗽的公公，我突然有些内疚。
虽然公公的确有些不太好的习惯，但他待我们确实是一心一意的，他们辛苦操劳半辈子，到老，还要被儿女嫌弃的话，那我们是不是太不孝了。
的确，家人之间相处，不可能没有矛盾。若是大家都互相包容，互相理解，都能站在对方角度去思考问题的话，即便有矛盾，矛盾也会由大化小，由小化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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