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的名字叫四月,一个属于春天的女孩。
就如同她的名字那样,她有着含苞欲放花儿般的脸庞,微蓝透亮湖水一样的眼睛,翩跹蝴蝶似的轻盈身影。她常带着春日四月间暖阳般的微笑,而她的性情如碧空里的白云,随性自在而又柔软,她的善良不粘不腻。一切都美好的那么自然而又理所应当。
她和外婆生活在一处山谷里,那里风景优美,安静而祥和。除了外婆和四月,山谷里就只有十几户人家毗邻而居。邻人和善,互相间几乎不曾红过脸。
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由东向西横穿山谷,河岸上四季花草交替而生,南北两方则是巍峨耸立的险峻大山。山没有名字,四月他们就用南边山或北边山来指代。山上常年雾气氤氲,只有在天气最晴好的日子里,才显出它的一点点真貌来。
北边山更多嶙峋怪石和悬崖峭壁,远远望着,就能感受到它如武将般的凛凛威严和杀气。而南边山显得文雅一些,它多的是苍黛之色,郁郁葱葱的林木融为一体,在云山雾绕之下,使他的文雅又多了几分飘逸。
而且,南边山还有一个山谷居民世代相传的故事,那是关于魔笛的。故事里的魔笛是一把能够吹出这世间最美妙音符的铜笛,更神奇的是它能够使不能开口说话的人讲出话来。因为后一种魔力,外婆心动了。
心动不如行动,她果真劝动四月去寻找故事里的魔笛。于是,四月在她十二岁的这个春天,离开了外婆,走向南边山的朦胧雾气里。
她随身携带的有一把竹笛,一只白爪黑猫,一个装满了邻居阿婶们送的美味干粮的小包袱,外加一身换洗衣裳。
对于她的第一次独自出行,邻居们表达出了他们善意的担忧,毕竟四月要去的是未知的深山野林,更何况她是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
外婆却微笑着说:"不担心,那些山禽野兽可喜欢我们家四月呢。就算她遇到什么危险,不是还有黑猫在她身边吗。"
白爪黑猫,是一只颇通人性的小生灵。它算是山谷的老熟客了,自十二年前它以流浪猫的可怜模样,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山谷,并被善良的外婆收留一晚后,它就每年都来一次,每次都留宿在外婆家。
留宿一夜,然后离开。它在的那一天,外婆家的灯火彻夜通明。
四月其实是十一年前才被外婆抱来山谷的,那是个春天,黑猫再度以流浪者姿态现身,且那猫脸上奇异的现出仓惶和悲伤的神情。它在外婆家门口呜呜直叫,像是在哭,门内的外婆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凝重而悲切。紧接着,她和黑猫离开家门,走向南边山的方向。
归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四月。那时候她才一岁的模样,被包裹在一块小碎花布缝制成的棉袄里,红通通的小脸上布满了泪水,却不闻她有丝毫的哭声。
四月在外婆的精心照料下渐渐长大,在她三岁的时候,确定她是个哑巴。外婆为使她不孤独,给她手工制作了一把竹笛。
她是个天生的吹笛人,笛子一到她手上,她便能摆好正确的姿势。吹出的第一个音符,既不含糊也不尖利,是温润又带着清凉气息的,就如同笛子的材质青竹那般。
从此,小小的四月总是笛不离手。她在河岸边的花丛里,青草堆里吹,在微风里扬声,对着青山演奏,把音符传给蓝天白云。
附近大大小小的生灵仿佛能够听懂她笛声里的意蕴似的,每当她吹出轻快或悲伤的曲调,那些生灵们总能做出相应的行为,或舞蹈或长啸。
邻人们相当惊奇,但也喜闻乐见。到了后来,就连南北两山里的猛兽都闻声而来,它们相当温顺,不曾伤害过山谷里的居民半分。
白爪黑猫无声无息的在前走着,不时扭头看看走在后面的四月,仿佛是为了确认她的安全。他们现在已经到达山脚下,一眼望去,茂林丛生,相互间几乎不留缝隙。
四月拿出竹笛,吹响了几个微微高扬的音符。黑猫忽然口吐人言:"别担心,我能找到上山的路,跟我来吧。"是男人的声线,很好听。
四月微笑着点点头,她对黑猫的信任几乎要超越自己,她现在脑海里关于山谷外的一切,全都来自黑猫的讲述。
黑猫能言语的事只有她和外婆知道,这并不是不信任邻人,而是这件事有点非同寻常,说出来恐怕平添别人的困扰反而不好。
黑猫不仅能说人言,还听得懂四月每个音符组合的意思,就如同四月是在用人类语言去表述一样。
黑猫熟练的找到一条隐蔽在灌木丛后的小路,四月拨开树丛,踏进深深的林中。茂密的树丛把她遮的严严实实的,那恰如是一种铠甲。
一人一猫在密林中行走,偶尔交谈几句,据流传故事的线索,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微凉湖,在微凉湖里找到一样能照亮黑暗的东西。
微凉湖是因它里面的湖水无论什么季节都保持微凉的状态而得名,那种温度的水的口感很好,四月对此很是期待。更让她兴奋的是,黑猫告诉她湖里有一条人鱼。
她这一次离开外婆并不是为了什么魔笛,至少不全是,她没有那么在乎自己能不能说话,黑猫口中对南边山的种种神秘描述才是她踏上这次旅程的主要原因。
四月开始吹起她的竹笛,不是音乐的律动,而是谈话的音符组合。
黑猫回答她的问题道:"心急的小姑娘啊,我们要走的路还远着呢。你累不累,要不我们歇一歇?"
四月摇摇头,在原地高抬腿雄赳赳的走了几步,表示自己正精神饱满。
"如果觉得无聊,你可以吹响你的竹笛,这山林间的生灵都会和你互动的。哦,对了,前边不远处有一片小花海,里面有各种各样的蝴蝶在飞舞。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给它们送上一首【花与蝴蝶之歌】。"
四月高兴的点点头,以音律吹响她的竹笛。很快的,山中的风动了,树叶轻轻摇摆起来,发出沙沙的声音。树上的鸟儿也唱和着,此起彼伏,鸟声的间隙中夹杂了声声虫鸣。从树叶的缝隙中洒下的点点金光也随之摇曳起来,脚下的花草在金光里摇头晃脑。
一向表现的沉稳的黑猫此时终于像只真正的猫那样,步伐轻盈起来。偶尔还停下来,用白爪抓取花草叶上的金光。金光却调皮的逃到它白色的毛里隐匿起来,当它把爪移开,金光又出现在花叶上。气的它耷拉下耳朵,那几根胡须抖了抖,转而又去扑在它头顶飞旋的蝴蝶。
这大概是种下意识的动作,在这一刻,这只黑猫退回到了它的儿童时代,它的行为乃至它的情绪。这让四月觉得很是新奇,是带着喜悦的新奇。
在四月的笛声中,在周遭万物灵动的欢愉里,他们很快就来到了花海的所在地。花海里的花朵早已听见四月的笛声,它们暂时背离太阳的方向,迎向笛声的方向。许多色彩斑斓的蝴蝶按捺不住好奇心,扇动着翅膀迎了出来。
四月用一串晶莹跳动般的旋律来回馈花和蝴蝶的热情,然后她吹了一曲【花与蝴蝶之歌】,歌声传达出一种活泼而可爱的气息,还有玩伴之间相依相惜的那份真情真意。
"这里有一位花灵,她是负责在干旱的季节给花儿们寻找水源的一个精灵。"黑猫对四月说。
四月眨眨眼,好奇的环顾四周。
"雨水充沛的季节她不常待在这里,微凉湖那里有她一个朋友,一个需要照顾的朋友。"
四月吹出一组疑问音符。
"不是人鱼,是一株桔梗。她长在微凉湖岸,但她并不太能适应湖岸边的潮湿,所以经常需要雨灵把她身上的过多水分吸走一些。而从植物身上吸取的水分是能够储存在雨灵的身体里的,然后融入她身体里的泉源珠上。这样一来,雨灵也能够为干旱季节做些准备。"
四月以笛问道:"那人鱼呢,他也是雨灵的朋友吗?"
"是的,他和雨灵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应该说雨灵是人鱼和桔梗的恩人吧。"黑猫用爪子轻轻扒拉开一只停在它粉红鼻尖上的蓝色蝴蝶,接着说:"人鱼原本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小鱼,十二年前因为一起事件的刺激,他突然幻化出了人身,只保留鱼尾。他在幻化的时候脱离了湖水,虽然能够像人类那般用肺呼吸,但长时间脱离水后,暴露在阳光下的尾部开始灼痛和消融。是恰巧路过的花灵看见了,帮助他回到了湖里。而那株桔梗起先是生活在这片花海里的,她从雨灵口中得知了人鱼的存在,极力央求雨灵把她移植到微凉湖岸。"
四月皱了皱她的小眉头,吹响一串带着不解的音符。
"为什么啊,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一种前世牵绊的延续吧。就算跨物种,就算不曾相见,他们生命中因在前生就种下的千丝万缕的丝蔓,到了今世就把他们紧紧缠绕起来了。"
四月更加不解,小嘴嘟了嘟,刚要发问,黑猫的脸做了个奇异的表情,大概是笑,它说:"牵绊就是关联,但比关联的情感深厚的多。你和外婆之间就是一种牵绊,是美好的牵绊。"
四月点点头,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她的眼前浮现出外婆慈祥而温暖的面庞,令她感觉到无比的舒心,还有淡淡的想念。于是她吹了一曲关于温暖和想念的曲子,就像是暖黄灯光下的小火炉,静静的燃烧,静静的散发温暖,时而有许多人围炉而坐,时而只一人独酌独饮。
黑猫等她吹完一曲,变魔法似的把一颗亮晶晶的椭圆形小珠子摊开在它小小的白爪上。四月惊喜不已,弯腰小心接,细细看了起来。它不停的变换着颜色,淡淡的,柔柔的,时而淡蓝,时而淡粉,不一而足。
"这是一颗幻彩花种,拥有它的人,只要在睡觉时把它放在枕头下,梦境里就会出现这片花海。它能够使人免受噩梦的侵扰和伤害,也能让人一觉醒来后精神百倍,而现在它属于你了。我听雨灵说,这个花海在这万万年中,结出幻彩种子的时候不多。因为它们只有在最纯净的力量的激发下,才能结出这样的种子。"
四月欢喜的无以复加,只能再度吹起她的竹笛,吹出一首以颜色编织出来的梦幻般的旋律。花儿,蝶儿与风三者融为一体,旋转着,飞舞着,扭动着。
一曲终了,该是四月他们继续上路的时候了,也是和花海道别之时。这样的分别没有哀伤,因为双方都给彼此留下了美好与欢乐,然后离开的离开,留下的留下。
2
黑猫在接下来的旅程中有些沉默,一些悲伤散落在它的背影上,对一路上的美景也心不在焉起来。
四月试图吹些欢快而幸福的曲调驱散它的忧愁,并不奏效,也许,那些忧愁不是一天两天的,而是年深日久堆积而来。这使得四月的天空也添上了朦朦的愁绪,她在为她的朋友而愁。
因为这种愁绪,她吹出来的曲调变得绵长,每个音符上都像洒满了细碎的落花,然后漂入溪水,悄无声息的流动着。
"四月,想不想听故事?"黑猫在四月准备吹第二首愁绪曲时问道。
四月用力的点点头,想到黑猫背后没长眼睛,于是快走两步抱起黑猫,脸对脸的抱住它。用自己淡蓝色的眼睛直视黑猫幽深的眸子,把眼里期待的星光闪亮给黑猫看。
黑猫似乎笑了一下,说:"这个故事是关于我一个朋友的,他是个人类。我和他相识,如果可以那么说的话,是在十二年前。那时他十三岁,我十五,"黑猫顿了顿,眼睛不自然的转了转,继续说道:"按人类年龄来算的话我十五岁。算了,不说我和他相识的那些琐碎的事了,就说说他在流浪途中的一件事吧。"
四月单手执笛,吹出一个单音节般的音符,那是"好"的代表。
"那是我们流浪的第七年,他到了二十岁的年纪,身材挺拔,形貌俊美,一路行走不知引起了多少姑娘的芳心暗许或明送秋波,但他基本上不动心。至少在起初的我看来他是没有心动的迹象的,虽然不至于冷冰冰到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也是干净利落的斩乱麻,不给人留丝毫旖旎幻想。
"不过,有些姑娘偏不信他是块捂不热的石头,想尽办法接近他。而我就成了她们接近他的最佳桥梁,这些姑娘们天生就是逮猫高手,无论我躲在什么犄角旮旯,她们的雷达总能接收到我的信号。
"他往往出于朋友之谊,会拜托姑娘们好好待我,然后甩手离开。哈,他对我的友谊就是这么浅。四月,你说,他那个人把感情都放在什么地方了?"
四月嘴角上扬,眼里满是善意的戏谑,她用竹笛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黑猫点点头,说:"是,他的感情被什么压住了,压在心底的最深处。那样的他,应该会很辛苦。有一次,我们在一个雪国的小镇遇见了一个雪精灵一样的姑娘。她眼睛的颜色恰如你的一样,是晶莹的淡蓝色,而她给人的感觉是凉而不寒。这样性子的人原本该与热情似火的人相配,但不知为什么,那一次他竟有些动心。具体表现是,他主动和那姑娘搭讪并送给她几颗他随身而带的蒲公英种子。那姑娘也回应了他,送他一颗冰晶石。
"那是我们呆的时间最长的一个地方,我可受罪了,猫是很怕冷的呀。幸好,这个雪精灵一样的姑娘不需要我作为接近他的桥梁,所以我得以整天围着火炉。说起来,他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因为他和她也总爱围着火炉,一个看书,一个不是织着毛衣就是抱着我望着窗外的世界,害的我被迫的成为猫形电灯泡。"
四月对电灯泡三字表现出了疑惑,黑猫抖抖胡子,解释说:"那是我从一个叫中国的国家学到的比喻句,意思是我的存在妨碍了两个有情人进行深入交谈。咳咳,我也是被迫的。
"他们进行的唯一一次长谈是关于外面世界的模样的。问题是姑娘提出的,我作为一只猫,或者猫形灯泡不能开口讲述,他就把他的所见所闻简略的说了一下,没有粉饰,也不作丑化,好的坏的全都说了。最后给姑娘的建议是,此心安处是吾乡,如果这个地方不能让你心安,那就离开。
"当时的我以为他是邀请姑娘和他一起流浪,谁知晚上我问他,他却说他没那个意思,他是个连自己都找不到心安之地的人,怎还能带上另一个人呢。我就指指我自己,他不屑的切了一声,让我去照照镜子,是猫是人镜子可不会撒谎。
"这个人呐,有时我都怀疑他是否把我当成他的友人。那天晚上,他睡的很不安稳,在梦里颤抖怒吼悲鸣,我睡在他的枕头旁都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寒意。我左右开弓给了他几爪子,毫不奏效,不得已一屁股坐在他的鼻子上。四月,你是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
黑猫的这些话说的俏皮,但语气完全不是那回事。那是种带着罪孽深重的自责和无力,尤其那句我不是故意的,显得那么沉重却毫无意义。
四月能感受世间的一切美好,同时也对别人的痛苦和悲伤敏感。她察觉出黑猫的痛苦和不安,只是十分疑惑这些不美好的感觉是源自于什么地方,明明刚才还只是愁绪。她的笑容也消失了,心中一组音符在飘荡,就像黑色的玫瑰花瓣从天而降,飘摇着,飘摇着,落在心坎的柔软地带。
"第二天他突然决定离开,并改变前一天对姑娘的建议,他说不要轻易离开,这个地方至少是安全的。姑娘淡然的笑了笑,然后望向远方,她说谁知道呢,说不定那天我就离开了,不畏惧危险,同时做好被伤害的准备。他不说话,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说有些伤害不会给人准备的时间,有些伤害即使做好了准备也没用,因为它会把人击的粉身碎骨,不留余地。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我回头看那姑娘,她正在雪地里挖洞,我以猫耳的敏锐捕捉到了她的轻言细语,她说,如果来年冰雪消融,这颗蒲公英开出花朵,她就一定出去看看。那个姑娘的蒲公英开花了吗?我想回去看看,但他不愿意。"
四月摸了摸黑猫的脑袋,她想说,把我的幻彩花种给你的朋友,让他免受噩梦的伤害,这样会不会帮到你呢。她的年岁不算太小但也不够大,即使她能敏感的感知到黑猫的情绪,却无法去消化,更无能力使之消弥于无形。
黑猫从她的怀抱里挣脱,落地后说:"四月,给我吹一首【暗中花】吧。"
【暗中花】是黑猫流浪到极地时学到的当地一首民谣,它的曲调前半段沉郁压抑,后半段虚无缥缈,结尾处以人声和之,两句歌词是,暗中开出的花,能否迎来天边的星和光。
黑猫并不是有意把这首歌教给四月的,是在偶然的情况下被四月听到自己哼唱,又因为四月对旋律有种过耳不忘的能力,一次哼唱她就学会了。
四月吹响的【暗中花】已经快接近尾声,黑猫闭上眼睛,想象着黑暗中的天空忽然出现星星,哪怕就一颗也行。
"暗中开出的花,能否迎来天边的星和光。"
黑猫倏地睁开眼,四月也停下了竹笛,小小的心灵第一次受到震颤的滋味。有个人在唱歌,一个带着夜莺般嗓音的男人。该如何形容这个嗓音呢,是落在人心里的花瓣,又是滋润人心的清泉,还是抚摸人脸庞的那阵温暖春风,更是刺透人心脏的利剑。
四月看到一个俊美的男人停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他的歌声停止后,揪了一片树叶放在嘴里,把最后的旋律补完。
"莺,你怎么来了?"黑猫的惊讶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慌乱。
"切,这是你的山头还是怎的,你能来我不能来。"莺对黑猫满脸的鄙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说你要去阿伽山的啊。"
莺俊美的脸上显出冷漠之色,一边朝四月他们走近,一边说:"我去了阿伽山,你就能摆脱我,找到这么美丽的一位小主人了是吧?"
四月没想到黑猫的朋友是这么一位有着天使般嗓音的男人,她在那一瞬间突然有种灵魂落入仙境的感觉。
黑猫略带怒意道:"你这话的意思你只把我当宠物?"
莺卡顿一秒钟,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黑猫原不想轻易放过他,但怕冷落了四月,于是先介绍说:"这是四月,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对我有恩的善良老人家的姑娘。四月,这就是莺,和我一起流浪的那个朋友。"
莺看到了四月的眼睛,很快低下头去,在口袋里摸索一阵,却什么也没掏出来。四月横笛吹起一曲【春光里的相逢】,曲调明媚悦耳,还有轻快的喜悦,就像春日里所有生灵的和鸣。
"春日里温暖的风,滋润的雨,把我带到这明媚的世间,与你相逢。阳光中婉转的鸟鸣,翩跹的蝶,携我之手到这明媚的世界,与你相逢。与你相逢的那天,黑夜亮了,湖水蓝了。与你相逢的那天,天空醒了,翅膀自由了。与你相逢的那天,我盛开在春光里,心里开出了喜悦的花。"
莺和着四月的笛声,唱出一首他只在小时候唱过的喜悦人生之歌。自七年前的那个傍晚开始,他就把关于人生欢愉的一切情绪遗忘的干干净净。不曾想在这里轻易就被一个小姑娘的笛声给牵引出来,来的那么不由自主,汹涌澎湃且猝不及防。
四月的笛音落在水里,莺的嗓音绵延在花里,然后花瓣闭合,湖水归于平静。
"一言不合就唱歌,不过,真好听啊。莺,我还从未听你唱过这样的歌,太好听了,你该多唱这样的歌。"黑猫跳到莺的怀里,激动的像个嘴碎的老妈妈。
"关你屁事。"莺一脸嫌弃,用气音骂出一句脏话,手却稳稳的把黑猫搂在怀里。
黑猫能够感觉到莺细微的颤抖,那是情绪带给他的。喜悦的情绪,突如其来那么一下是这个男人一时间经受不住的考验。黑猫的心脏抽痛起来,为莺,也为四月。
四月笑了起来,她感觉到黑猫在莺面前就像个顽皮而又纯真的孩童,以一种另类的方式逗莺开心。她从小包袱里拿出一罐花瓣酱和小麦饼,那是外婆的拿手点心,也是四月和黑猫的最爱。谁的肚子适时的咕咕叫了两声,从莺尴尬的表情上看,无疑就是他了。但谁也不揭穿,就当没听见一般。
"哦,有好吃的了。莺,我和你说过的,四月的外婆做的花瓣酱和小麦饼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了。"
莺帮着四月打开一块布垫,两人一猫围坐一圈吃了起来。
"怎么样莺,是不是很美味,我们还有很多,是不是四月。"
黑猫白色的胡须上沾了点巧克力色的花瓣酱,砸吧着嘴忙碌着。四月微笑着刚要伸手帮它擦一下,莺的手已经一把薅住黑猫的脑袋,在它脸上一顿揉搓,看似野蛮,其实没使什么劲。
黑猫正在美食的王国里畅游,被如此粗暴的打断,抬起白爪就给莺一巴掌,只不过这一巴掌不痛不痒。
吃完了东西,莺问:"要去哪?"
"微凉湖,你也要一起去吗?你不是还有其他事吗?"黑猫装作漫不经心的说。
"其他事已经做完了,恰好,我也有事要去微凉湖。"莺从四月的手里拿过包袱,放在自己的背上。
黑猫说:"我是陪四月去找魔笛的,我在给你的留言条上已经说明了的,你去干什么呢?"
莺简短回道:"有事。"
行过一段灌木丛的小路,来到一条小溪旁。黑猫说:"微凉湖就在这条小溪的尽头,路程还有些远。密林里的天色暗的快,要不我们就在溪边休息一晚,明天再赶路吧。"
莺拾了些枯枝败叶,燃起一堆火,问四月:"我知道这林中有一种叫萄米的浆果,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我去给你摘。"
四月很想吃,但又怕太麻烦,于是摇摇头。
"不用觉得麻烦,又不远,我也很长时间没吃过了,我去摘一点,让黑猫陪着你。"说完不等四月回答,起身消失在昏黄的林木间。
黑猫以前吃过一次萄米,是莺给它的,记得那味道酸甜可口,还带点淡淡的奶味。不过吃完以后,总觉得很困,然后陷入到人事不省的睡眠状态中。莺给它吃的那次,是为了不让它跟他去冒险。
四月吹起一曲悠扬宁静的曲子,四周的空气突然变得安详起来,火堆不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暖黄的光亮把四月和黑猫轻轻的笼罩起来。
"四月,你觉得莺这个人怎么样?"
四月想也不想吹响一组赞赏的音符。
"嗯,是个很好的人。他的温柔埋的很深,露出的坚硬只是虚幻出来的一层保护壳,有时候能保护自己,有时候只会让自己陷入无尽的黑暗深渊。你还小呢,和你说这些是不是太......"
四月用笛声打断黑猫的话,笛声平静而柔和。那些音符流泻到黑猫心里,成了一句句带着温度的字眼:“请信任我,黑猫先生。我能懂那些悲伤,即使我不知道你们身上到底遭受了怎样的灾厄,但我就是能捕捉到那些情绪。我很喜欢莺先生,如果我能帮到他什么,那我就是快乐而幸福的,就如你一样。”
黑猫听着那流淌的音符,心中蕴藉的同时,又有无法驱散的悲哀和沉重。它不清楚这次旅程的结局会怎样,但至少会有一个结果,然后才会有开始。
“谢谢你,四月。”黑猫想对着世间的所有神灵许一个愿,愿四月永远只做四月天里的四月,美好,灿烂,幸福。
莺很快就回来了,他把浆果递给四月说:“吃吧,全给你。”
四月接过,看着红艳艳的晶亮小果,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把果分成三分,递给黑猫与莺。
黑猫说:“我以前吃过,但对它过敏。”
莺说:“我在摘的时候已经吃饱了,你吃吧。”
四月吃完了手里的一大捧葡米果,渐渐觉得困意汹涌,连打三个哈欠后,靠着一棵大树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关于白云的梦,而她是睡在白云上的蝴蝶。
莺找来许多枯叶铺在火堆旁,把自己的外套垫在上面,轻轻抱起四月,让她睡在枯叶上。黑猫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直到莺做完这一切,退出火光照耀的光圈外。黑猫跟了过去,它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只是比它计划的要早而已。
你猜到四月的身份了吧。”黑猫说。
"我原本是打算去阿伽山的,临走时,那个人忽然跑来说,这个山谷里有个小姑娘,她更有可能是我要找的人。我从未怀疑过你任何的行动,即使你是只能说话的猫,即使你恰巧出现在十二年前我生命里最黑暗的那一天,即使你每一年都要来这个山谷,即使就在前几天,你悄悄离开只留下一张言语模糊的纸条,我也未曾对你有什么怀疑。直到消息贩卖者阿亥告诉这个地址,我才惊觉你的种种行为背后似乎含有很大的一个,一个秘密。我不确定,也不想确定,后来我见到了四月,还有你,你们就在一起。我,我不知道现在该以什么身份来和你说话。"
这是黑猫认识莺以来,他说的最长的一段话,却让黑猫觉得如锥心般的痛。它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开口道:“莺,你永远都能以朋友的身份来对我说话,如果我够资格的话。我是有事瞒着你,但从未撒过谎。”
黑猫还想说些什么,被莺打断道:“那好,关于四月,能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吗?”
黑猫沉默起来,莺背对着他,任由时间在沉默里煎熬。他以为黑猫不会开口了时,黑猫说:“十二年前发生了很多事,有你知道的,也有你不知道而我知道的。是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四月的存在,她的出生乃至被收养,我全都参与过。她是那对夫妇的遗腹子,男人……女人受到过度惊吓晕厥过去,我想办法找打一个医生,引导他发现她。
“女人醒来后生下一个早产儿,那就是四月。她勉力把四月养大到一岁,因为身体和心理的种种原因,没有了活下去的力量,选择了自焚而死。自杀之前,她把四月包裹好,放在一条行人较多的路上。不过,关于她要放弃四月自己离开这世间,我并不知道,那纯是个偶然。你知道的,我每一年都要去山谷,那一年也刚好到了去山谷的时间,恰好就在山谷入口的路上看见她抱着四月哭泣的场景。我无力阻止一个一心寻死的人,我找到山谷里对我有恩的阿婶,我和你说过,她是个寡妇,儿子也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了。我找到她,把事情和她说了,她收养了四月。
“一年前,你有了不再流浪的想法,要返回故里面对过去的种种,我想着既然是面对,四月是无法避免的一环。于是找到了消息贩卖者阿亥,想办法把关于四月和十二年前的一些事情透露给他。”
莺冷笑一声:“又在我面前提到阿亥这个人,引导我去找阿亥帮我打听十二年前那件事的后续,真是好伎俩。”
黑猫的身影并没有完全脱离火光的范围,但他漆黑的毛在光亮里也显不出什么温度来,正如它刺痛的心。
“是的,我原本打算先让四月了解当年那件事的始末,以一种迂回的形式。这样的话,伤害就不会,或许会少一点,不论是对你还是她。四月……”
"我又不无辜,何敢谈被伤害。只要四月,如果可以不那么让她受伤,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感恩。虽然,你还有秘密没有告诉我。而且,感谢你救了四月,让她成长在温暖和幸福里。"一个不幸福的人,是吹不出像【春日里的相逢】那样的曲子的。
黑猫再度沉默起来,它的毛发在黑暗的风里微微抖动。
3
四月是被温暖的阳光唤醒的,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莺的外套上,而莺正在拿小麦饼沾着花瓣酱。见她醒来,递给她一个竹筒,里面满是清水,示意她漱口,又把沾满酱的饼递给她。
四月觉得很温暖,她十二年的岁月里,虽然不缺温暖和关爱,但是父亲式的爱护和关心却不多,而莺给她的感觉,正是她有些缺失的那些。
她毫不扭捏,大大方方的接受了莺的给予,并用一曲感恩的竹笛曲表达了她的快乐以及感激。
黑猫今天的食量不大,神情中带了憔悴,四月猜想它大概是在为朋友的事担忧,她爱怜的摸摸黑猫的脑袋。继续旅程前,把猫抱在自己的怀里。
沿着小溪一路向前,黑猫和莺基本上没有交流,仿佛各自都有各自深沉的心事。四月想起外婆教给她的一首曲子,于是把猫交到莺的怀里。黑猫和莺都是浑身一僵,很快又恢复过来,莺把猫放在自己肩上,黑猫把脑袋挨着莺的脸颊。
四月开始吹笛,旋律响起的那一刻,整个山林仿佛都归于寂静,只余落花在微风中做最后的飞舞的声音。
"在五月,在最后的那一天,我从我世界的巅峰上飞落。是树妈妈轻声呢喃安慰我有些不安的心,不要害怕我的孩子,大大地上有温暖的土壤。溪流浅浅流淌,草儿青青生长,而你会融进这一切里面。
"在五月,在最后的那一天,我从我世界的巅峰上飞落。是天空为我布上一道蔚蓝又斑斓的幕布,是风做了我的翅膀,是微雨亲吻了我的脸颊。蝴蝶为我作伴,鸟儿为我和鸣,我只漂亮而尽情的飞舞。
"在五月,在最后的一天,我从我世界的巅峰上飞落。是命运安排我来到这美丽世间看云卷云舒,我不惧怕绽放花苞,蜜蜂会告诉我果实的秘密。泥土为我作床,虫儿唱安息曲,我的死亡是美丽的成长。
"我的死亡是美丽的成长,我的死亡是另一个生命。在五月,在最后的那一天,我从我世界的巅峰上飞落,去往另一个巅峰。"
莺唱着,他不知道自己唱了什么,毫无意识的唱着,眼前迷蒙一片。黑猫发出抽泣的声音,微弱的,软弱的,它抬起爪子,没有擦拭自己的湿成一片的毛发,而是轻轻的放在莺的脸颊上。
莺唱最后那句"在五月,在最后的那一天,我从我世界的巅峰上飞落,去往另一个巅峰。"时,他突然回归了意识。他想,他的确在某一天跌落,跌落进地狱,还不曾爬出地狱来到人间,何谈另一个巅峰。
可是为什么,他和着四月的笛声,哀而不伤的笛声,他竟觉得生命里的沉重减轻了一些,也许地狱里也能透出一丝亮光。
这一首【落花】是外婆最喜欢的曲子,她曾对四月说,不论死亡是以何种方式来临,接受它,然后投入到另一美好的东西里去,而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恶,它有时候仅仅是一种安排,是无辜而纯洁的,也是美好的一个衬托。
四月的笛声终了,她放下竹笛,听着莺的最后尾音,她想,这是个站在黄泉边上唱歌的幽灵。可他明明有着天使般的嗓音啊,为什么呢?
四月又开始吹奏起一首没有名字的曲子,是她此时的灵感。
"天使,来自云端的天使,你的翅膀为何带着伤?是云彩太黯淡了吗,是那风太暴烈了吗?还是人间太冰凉了?不怕,美丽的天使,我有茅屋一间,火炉一个,给你温暖的怀抱。
"天使,来自云端的天使,你为何在黄泉边上歌唱?是鸟儿太轻浮了吗,是高山太倔强了吗?还是流水太无情了?不怕,哀伤的天使,我有竹笛一把,黑猫一只,给你暖暖的和鸣。
"天使,来自云端的天使,不怕哦。美丽却哀伤的天使,不怕哦。天黑了还会亮,星星一直陪着你;风来了还会走,岩石一直陪着你;冬来了春也来了,暖阳一直陪着你。我有茅屋和火炉,我有竹笛和黑猫,我在春日暖阳下,你来不来?来吧,天使,美丽而又哀伤的天使。"
黑猫轻轻念着,念着来自四月笛声中蕴含的歌词意蕴。它念完了,四月对它微笑起来,伸出手,轻轻握住莺的手。小手温暖而柔软,大手冰凉而坚硬,但是她把她的柔软和温暖传到了那双大手里。
他们到达微凉湖的时候,太阳正处在天空的最高处。微凉湖里的人鱼正浮在岸边晒太阳,一副懒洋洋的姿态中透着惬意和悠闲,他的嘴唇动着,仿佛在说着什么。
黑猫远远的打了一声招呼,人鱼这才察觉有人的到来,他睁开眼,看见是黑猫,也微笑着招呼一声。
黑猫带着四月和莺走近人鱼,并把两人介绍给他,又对四月和莺说:"这是鱼太白,鱼先生。"
四月吹了一组音符,黑猫翻译道:"四月说,你好鱼先生,你的头发太美丽了。"
鱼太白的头发的确美丽,光滑油亮却不腻,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出紫色珍珠般的光泽。它们顺滑的散在鱼太白的肩背上,简直像流动的光脉一般。
鱼太白也诚心真意的接受了,他说:"谢谢你四月,你真是美好的一个小姑娘,见到你真高兴。"
四月回以灿烂的笑容。
鱼太白大量还没说话的莺,他说:"你好,莺。"
"你好,鱼先生。"
"不爱说话的英俊小伙子,声音也很好听。"鱼太白沉默了一阵然后评价道,接着指着他靠着的岸边上的一朵桔梗花说:"这是我妻子,桔梗儿。桔梗儿,黑猫带了它朋友们来了,一个叫四月,是个美好的小姑娘,一个叫莺,是个不爱说话的英俊小伙,声音很好听。不过,比起我来稍微差一点点,哈哈......"
鱼太白说话的声音不大,仿佛是怕吓到他身边的桔梗花一样。
"花灵走了吗?"黑猫问。
"刚走不久,要不她还能帮我妻子做翻译。唉,我就是笨,这个花语我都学了十来年了,愣是没学会。不过没关系,桔梗儿能听懂我们说的话,所以,我们谨言慎行,哈哈......"
四月和莺对人鱼的妻子竟然是一株桔梗这件事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一个是出自纯自然的天真和对这世间生灵的无限包容,而另一个实在是见多了这世界的奇异和怪诞,有些见怪不怪了。
四月依然用笛声问候了桔梗,莺还是一句平淡的你好,桔梗的回答是人鱼代替的。寒暄过后,黑猫说明了来意。
鱼太白皱眉道:"能照亮黑暗的东西?我这里没有啊。夏季的时候倒有一些萤火虫,但他们又不是我的。”
“只要是湖里的都行。”
“湖里的?我想想,珍珠晚上不发光吧,倒有几条发光的鱼,就怕它出水后还没来得及照亮黑暗,自己就是黑暗的一部分了。倒有一个办法,做个鱼缸灯笼怎么样?”
四月觉得鱼太白很风趣,忍不住笑起来。莺没什么大的反应,黑猫思索着鱼太白的提议,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鱼太白问:“你们找那东西干什么?”
“我们要找魔笛,必须先在这里找到照亮黑暗的东西。”
“魔笛啊,我是听过那玩意儿吹出来的音乐的。但,怎么说呢,虽然它的魔力的确能让很多人心动,只不过也很可能是个不详之物。"
"这又怎么说?"黑猫问。
"在我还未幻化人身时,我亲眼见到持有魔笛的那个人死于非命。是多少年前来着?十二年前吧,我还是这微凉湖里的一条小鲤鱼,每天除了游泳嬉戏就什么也不懂。直到有一天,我听见一个绝美的声音,仿佛是从仙境而来的声音,我作为一条鱼,也被打动和吸引了。我努力越出水面,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想看看是什么人或神仙在歌唱。
"几次努力却什么也没看到,当我快要放弃时,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出现在湖边,哎,就在那个地方。"鱼太白指着微凉湖对岸的一个位置,继续说道:"那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但我还是瞧出了那孩子的样貌。说来他还是个这山中的常客,就是这山谷里一户人家的孩子,经常独自一人跑到这湖边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山中野兽什么的竟全都不伤害他。
"那孩子来湖边很多次,我都没听到有什么歌声,我猜大概不会是他唱的。那又会是谁呢,我心中正猜疑间,那歌声再一次传来。我仔细看那孩子,嘴巴不停的动着,再仔细一听,不是歌声,却是些神神叨叨的碎碎念,声音不小,但根本听不懂什么意思。我敢肯定,不是他在唱歌。
"他装神弄鬼一会儿,又悄无声息的爬上一颗大树,喏,就是这一棵。"鱼太白指着自己身后稍远处那棵树荫遮天蔽日的大树,收回目光时,温柔的眼神在桔梗上停留了一会儿。他接着说:"这时天已经黑了,我猜想那小子应该就在那树上过夜了,也不知道父母会不会担心。此时,歌声已经停止了,我也累了,打算潜入湖底好好休息一下。这时灌木丛簌簌的声响让我觉得有些怪异,空气里飘散着猛兽的气息,是的,是猛兽的气息。但声音是从不同的方向传来的,难道有很多只猛兽吗,那孩子会不会有危险?
"我胡思乱想着,却听到传来成年男人和女人的声音。男人说,我看到那只鹿是跑到这边来了的。女人说,算了吧,天这么黑了,就算是跑这边来了,也很难抓住了吧。男人不肯,说孩子已经好几天没吃饱了,再不猎些东西,只怕饿坏了孩子。女人叹息一声,男人忽然嘘嘘了几声,他们应该也是觉察到了猛兽的动静和气息。
"就在这时,那棵树上的孩子忽然大喊起来,快跑,有老虎,然后极速的念叨着一些奇怪的字眼,我听不懂,但我能听出那孩子的惶恐和惊惧。而那女人听见突然冒出的孩子声音吓得惊叫一声,声音很短促,应该是被男人捂住了嘴巴。
"这一声惊叫让老虎的动作加剧,朝向那对男女的方向移动去。那树上的孩子拔高了声音念叨着,他甚至不知死活的跑下树来,朝向老虎和那对男女的方向走去。男人的压低了声音问,怎么样了。女人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应该是吓得脚软了。快起来,来,我背你跑,男人这样说。女人在这时忽然有了力气似的,说她自己能跑,不要背,叫男人快跑。
"可是灌木丛实在太茂密,且又是黑夜,人类在这样的环境下完全是弱者。那孩子已经跑到湖岸边了,忽然听到扑通一声,紧接着是女人比之前更尖利的惊叫。水中的扑打声混着男人叫女人快跑的哀求声,女人已经只剩绝望的气声。
"而就在这时,另一个孩子的声音出现在黑暗的灌木丛里。那孩子的声音很好听,犹如夜莺一般,是唱歌的那一个。后来我听花灵说,那歌声就是用魔笛吹出来的。但由于混杂了恐惧和慌乱,听起来有些失真,他在叫唤爸爸妈妈。她妈妈又在一次恢复力量,声嘶力竭的大喊叫儿子快跑,还威胁说,如果不跑,就永远也见不到爸爸妈妈。
"可能因为这个威胁,不远处响起了仓惶跑远的声音。而先前的那个孩子不知使用了什么神力,竟越过老虎,先一步找到那女人。说阿婶,快跟我走。女人威胁走了儿子,就大声呼叫这丈夫的名字,但已经听不到扑腾水的声音了,更别提人声。孩子可能力气不够大,他拉着女人的手艰难的在走。奇怪的是,老虎却忽然停止了响动,不久后,它竟朝相反方向走远了。
"花灵和我说,山谷里是有一户人家,能懂得各种兽类的语言。我想,那孩子大概就是那户懂兽类语言的小孩,那天他应该是在练习怎么和兽类沟通。谁承想,唉,为什么就那么凑巧......"
"后来呢?后来那女的怎么样了?"莺毫无感情的问道,手指却微微颤抖着。
四月听的有些害怕,她心里的恐慌犹如蔓生的野草,令她无所适从,她把猫抱了起来,搂在怀里,却发现黑猫也在瑟瑟发抖。
"很悲惨,或者,很凄美吧。老虎虽然走了,女人的生命得到了保障。但她在无意识间放弃了生命,那孩子拽着她往灌木丛外走,想要把她安置在他刚才呆过的大树上,谁知那女子竟一头碰死在树上。"
"是她自己主动撞上去的吗?”莺还是不含感情的问。
"是的,那时虽是黑夜,但有点点月光,而且那男孩已经爬树爬到一半上。唉,女人的死让那孩子发出一声哀鸣,从树上掉了下来。说来也奇怪,他掉下树后竟不见了,也许是隔的有些远的缘故,我没看见他的离开。花灵说,很有可能那孩子也不存在了。"
鱼太白说完,觉得空气变得冷飕飕的,明明太阳就高高悬挂在天上啊。最后他说:"你们要找的魔笛,应该还在那被他妈妈威胁逃走的孩子身上,如果那孩子还活着的话。"
四月皱起了眉头,她吹响竹笛,黑猫翻译道:"魔笛已经存在千万年了,传说中找到魔笛的线索也是固定的两个地方,这千万年间应该换了无数的主人,难道每一任主人都是这样在同样的地方历经同样的结局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或许,每一任魔笛的主人都和这两个地方都扯上了关系吧。而我生命又还不够长,只历经过这一任,但我宁愿我什么都不要经历。不过,这是种命运的安排,谁也怪不着,谁也躲不掉。"
四月的眉头还是皱的紧紧的,她不能理解魔笛和悲剧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她对这个悲剧的感受是难以排解的痛苦,还有对命运安排的无能为力。
"谢谢你,鱼先生。"黑猫开口道谢,觉得需要立刻离开这里,它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一些东西了。
莺却在这时开口说:"四月,我有一首歌,你能给我伴奏吗?"
四月点点头,她能预感到接下来的歌曲会有多悲伤和绝望,但她决定陪着莺。
莺开始唱:
"地狱之门,在命运的路口打开,路口繁花似锦,我不经意间路过,以为花是为我开。地狱之门,在命运的路口打开,路口暖阳遍洒,我漫不经心路过,以为光是为我亮。
"命运的手,被一头驴子牵引着,漫无目的的走,走了遍千山万水,停留在我家门口。命运的手,被一只乌龟驼负着,慢悠悠的行走,追上了我的脚步。
"给驴子戴上花环,给乌龟洒满金色,我带着黑色枷锁走在二者中间,山一程水一程,我的肉掉落在旅途,我的血撒落在路边,白骨带着黑色的枷锁走在旅途的路边。水一程山一程,我的灵魂飘在空中,我的灵魂遗落在地狱,驴子赐给虚无的我以花环,乌龟赠予虚空的我以暖阳。"
莺唱完一遍,四月开始吹笛,莺又接着重复唱。
微凉湖里的水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笛声渐进,歌声也在渐进,涟漪变成了波纹。阳光正好的中午,忽然大风乍起,湖面竟有了起浪的趋势。鱼太白转过身去,用身体护住岸上的桔梗,他成串成串的泪水滴落在草丛里,滴落在桔梗花旁。一些泪滴变成了珍珠,一些泪滴融进泥土不见了。
那株桔梗忽然抖动起两片叶子,颤颤巍巍的替鱼太白擦拭着眼泪。她的花瓣里也骨碌骨碌出许多露水般的液体,那是桔梗的眼泪。
歌声止住,笛声收尾,四月浑身冷汗,她的眼睛湿润,心中痛的毫无原由,但又无可自拔。莺却想一尊冰雕,在暖阳里愈发的冻结起来。黑猫不见了,但莺知道它在哪里。就在鱼太白身后稍远处的大树上。
鱼太白闭上眼睛,把脸挨着桔梗花,一滴泪水落入桔梗的花心里,与花中溢出的泪水融为一体,渐渐的竟发出柔和的亮光。鱼太白睁眼一看,有些难以置信的长大嘴巴,一时间悲伤也被推的远远的。
“会发光的珍珠,照亮黑暗的东西,黑猫,是不是这个?”鱼太白把滚落在地的,发着亮光的拇指大小的珍珠捡了起来。
黑猫不在,鱼太白也没在意。
他游到四月的身边,把发光的珍珠塞到她手里说:"这是你们要找的东西,原来我真的有。真好,如果你怕黑,或者夜太黑,你就拿出来。也希望它能帮你们找到魔笛。"
四月接过尚带有余温的珍珠,在鱼太白额头上吻了吻。
鱼太白游到莺身边,他说:“不知为什么,你的歌声让我觉得很熟悉,但想不起来了。这个歌太悲伤和绝望了,如果可以,请你为我们唱首幸福的歌,好吗?”
"你生前叫什么名字?"莺不答反问,语气却软和下来。
"我忘了,唉,其实啊,我本该把这一段悲伤的故事给忘了的。但我总觉得还得和某个人或某些人说说,我才能彻底的遗忘。或许,我等的那些人就是你们,谁知道呢。我希望是你们,我真的要忘了这个故事才行。"
"怎么啦这里?我才离开一下下,怎么就染上这么沉郁悲痛的气氛。呦,是黑猫的朋友们吧,我刚回去听花儿们说了你们的事,才又急忙赶到这里。诶黑猫呢?死哪儿去了。"空中一个长着双翅膀的小人说着完全不符合她形象的话,她的到来打断了鱼太白的请求。
"花灵,你怎么又来了?"鱼太白问道。
“你说的什么话呢?又,是不欢迎的意思吗?”花灵语带危险的说道。
“没,绝没那个意思。我的是赞美你的速度之快呢。”鱼太白不动声色潜入水里。
“哼,算你有眼光。”花灵环顾四周,“黑猫呢,姑奶奶来了也不出来见见。”
黑猫从大树那边走来,叫了声花灵。花灵想要说些什么,在看到它的脸色后,只说:“这么丧啊。算了,还想让你叫声姑奶奶呢。我有事找你,听我花儿们说,你们竟让花海结出了幻彩花种。是这个小姑娘吧,一看就是美好的。”
“她叫四月,是她让花海结出了幻彩花种。这位是莺,他是我的,是我们在路上遇上的。”
“嗯,”花灵打量起莺来,却什么也没说,转向黑猫问:“那颗幻彩花种你们应该也用不着吧,我想着,既然是难得一见的珍宝,何不把它用到需要的人身上,也不至于浪费了。”
黑猫看看四月,四月点点头,黑猫说:“行,四月同意了。”
四月把幻彩花种交给花灵,花灵转手就给了鱼太白。鱼太白有些疑惑,挑眉问花灵说:“给我?”
花灵点点头说:“看在你妻子面上给你的。你如果有了这颗种子,就可以听懂你妻子的话来。就怪你太榆木脑袋,十多年了,啧啧,你大概是不爱你妻子吧。”
鱼太白在水里吐出一串泡泡,说:"有你这么挑拨离间的吗?桔梗儿才不让当呢,桔梗儿是不是?"
桔梗儿的花瓣动了动,鱼太白发出欣喜若狂的欢呼:"噢,噢,我听懂了,桔梗儿,我听懂了。花灵,听见没,桔梗儿说如果不爱就不会这样相守了。"
鱼太白游到桔梗身边,小心翼翼的用手拢住那盛开着的小小花朵。深情凝望着,桔梗用她的叶子轻轻在鱼太白手上拍打。
花灵撇撇嘴,对黑猫说:“过来,让姑奶奶撸撸猫头。”
黑猫不理她,走过莺面前时脚边迟疑了一下,继而走到四月身边。四月弯腰抱起它,把它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臂弯里。花灵气的哼哧哼哧的在半空中绕了几个圈。
鱼太白再次游到莺面前,说:“刚刚的请求你能答应吗,现在还加上我妻子的请求,可以吗?”
莺点点头,四月已经做好吹笛的准备了。
“蔷薇花的季节,我却遇上一朵桔梗花。她不妖不娆,她不娇也不媚,只在微雨红尘里纤尘不染。那一眼,她便在我心里活成了永恒。
“昼与夜的轮回,我等来那一眼的深情。他不粘不腻,他不虚也不空,只在风雨兼程里不离不弃。这一生,他便在我世界里屹立不倒。
“相知相守让生命开出幸福的花,相依相偎让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相携相伴让孤独寂寞是个笑话。如果可以,生命以后的那段路,我们再携手共度。”
笛声和歌声正如歌词里面唱到的那样不粘不腻,不娇不媚,一切都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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