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文君带着周君实乘电梯来到六楼,走进0606房间。这是间普通客房,说是普通,在Y市己是要价不菲。室内电视机、冰箱、沙发、茶几、茶具、茶杯一应俱全。宽大的席梦思双人床,赫然入目。文君和周君实在门内换上拖鞋,把外套挂上,这才进房在两个单人沙发上坐下。文君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拎起一个红红的苹果,用小刀削好皮,递给周君实:“吃个苹果。据服务员说是从烟台空运过来的。”周君实把苹果放在一个搪瓷杯的杯口上,拿过小刀,说:“来,我来给你削一个。”文君接过削好的苹果,小小的咬了一口,说:“你不够朋友?”“怎么啦?”“你看,两个人说话,应该是有问有答,怎么我问你话,你理都不理呢?”周君实一楞:“有这事么?”“你再想想,刚才在餐厅里……”周君实反应过来了,说:“那话是不好回答的。”文君说:“这有什么,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周君实不禁吟道:“罗敷自有夫,使君自有妇。”文君俏皮地一笑:“作家哥哥,你不觉得这《陌上桑》用得不恰当吗?”周君实觉得这文君不简单,一会儿称您,一会儿称你,一会儿又称老师,这会儿又叫哥哥,这不明显地在把两人的关系升级么?来而不往非礼也,便也改了称呼:“那妹妹可不可以告诉我,有什么不恰当么?”文君见他称妹妹,喜不自禁,便笑着说:“第一,我不是罗敷,那可是顶尖的美女。第二,即便是如你所褒称,也不是罗敷自有夫哟!实话告诉你,我是个离了婚的女人。”周君实一惊:“怎么回事,能够说来听听吗?”文君站起来,说:“只要你想听。……你喝咖啡吗?”周君实点了点头。文君走到桌前,把两个杯子用开水涮了涮,冲好两杯咖啡,返身走回,把咖啡放在茶几上,这才开口讲她的事了。文君说:“你知道我在你讲你姐姐和那些被你同情的女孩子的事时,我为什么哭吗?因为,因为我也是个没人疼的女人啊!怎么说咧,和你夫人一样,起根就是一个穷字。穷到什么程度哩?我只说两件事。一是我的哥哥到了年龄却找不到媳妇。二是房子,我们那块,大部分人家里都是瓦屋,只有我家是茅草房。所幸的是,我的父亲还算是个有头脑的,见我读得进书,就砸锅卖铁地供我上学。就这样,我从小学、初中、一直读到了高中。在高中,我遇到我的前夫,他姓孙,是我们班的班主任。孙老师快四十的人,还没结婚,这就成了班里女生的一个话题。而懵懵懂懂的我就怀着一个很强烈的好奇心注视着他。孙老师生得白白胖胖的,看上去很慈祥,但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额头、眼角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纹,皮肤松弛,甚至有点虚胖,一副病态的样子。有的女生就说孙老师这辈子是娶不到老婆了。我听了心里就很难受。和别的女生不同,我是语文科代表,我觉得,只有我才真正了解孙老师。我喜欢听他讲课,喜欢他那磁性的声音,喜欢他那种带有幽默的语言。他虽说是个语文老师,画画却很有功夫,讲《项链》一课,他草草几笔,黑板上就会出现一个戴着项链的外国女人的头像。讲《孔乙己》。黑板上就会出现孔乙己那瘦长的手指拎着一碟茴香豆,那画画的可真叫绝。作为一名语文科代表,我当然可以理所当然、名正言顺地往孙老师的办公室跑,帮他倒茶、抹桌子,甚至在星期天到他宿舍里去帮他洗衣服,收拾房间。我常常陶醉在他那慈爱的目光里。有时,他也会拉拉我的手,在我浓密的头发上摩挲一下,让我激动不已。他还喜欢给我讲故事,讲得最多的是鲁迅和许广平的故事,听多了,高中女生的我似乎觉得自己就是许广平了。”周君实发觉,文君在回忆这段往事的时候,眼睛里光闪闪的,是一种陶醉的状态。
文君不紧不慢地接着说:“后来,孙老师以家访的名义隔三岔五地往我家跑,当他看到了我家那种穷困的样子后,大为感慨,于是就慷慨解囊,拿出1000元钱,为我家盖起了瓦屋。后来又拿出了1000元钱,帮助我哥去找媳妇。陆打陆续,零打细敲地又“借”钱给我,说让我安生地完成学业。就这样,把他多年的积蓄都花光了。最后的结果是,二十岁的我,在高中毕业那个炎热的暑假里,嫁给了四十岁的孙老师。婚后,他对我也算得上是恩爱有加,比对他的父母都要好。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万万没有想到是,我的青春噩梦也就随之开始了。每天晚上,他总爱在我的身上折腾,但到最后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那时候,我什么也不懂,以为男人都那样,后来,我终于明白,是他不行。这让我备受压抑和痛苦的煎熬。他也知道问题出在他身上,就经常往医院跑,不断地吃这个鞭那个鞭的,喝各种各样很浓很浓的汤药,却全然没有收到行的效果,倒是折腾出很严重的慢性肾炎。婚后不久,他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皱纹满面,头发秃顶,背心微驼的老头儿了。长时间面对满脸沧桑、背驼顶秃的丈夫,我也慢慢的生病了。后来,我毅然决然地与他分居,只身回到家乡,凭着我高中的学历,在乡小当起了代课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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