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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邂逅,转角遇到爱,“水枪”出现在了我的生活片段和生命轨迹当中。
还记得大约是二十一二年前的一个中午,我们吃过饭,向东郭小学走去。
由于住的地方不一样,从家到学校的路程也就不一样,那怎么能走到一块儿呢。那时候没有手机用来随时查看时间,虽说有手表,但全村也没几块,自然不可能戴在小学生的手腕上。
一个社(也就是“生产小队”)的人可以联络,吃得快的人跑去吃得慢的人家里,等其吃完后一起出发。那如果是两个分属不同社的小伙伴呢,答案只有一个——靠经验。
“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是,通往东郭小学并且我们常走的道只有一条。于是,来来往往,反反复复,经历过无数次有心亦或无心的“试验”,我们成功了。
其实这里面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每个人的家的位置是固定的,于是乎,到达“主干道”的时间亦是固定的,而且大家年纪相仿,吃饭的速度也大体差不离,只要我们控制好出门时间,那么碰面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
后来,我竟然做到了当阳光洒下,屋瓦的阴影与我家房沿台剩下一定距离时出发,那么,铁定会在上学路上遇到他们。
当然,这有点夸下海口了,因为这个推导严格意义上不成立,第一:地球绕着太阳公转,那么地面上留下的阴影势必每天都在发生变化;第二:遇到阴天或者雨天、雪天这种太阳开启“隐藏”或者“潜行”状态的日子,是无法根据此法做出判断的。
其实我想说的是:那时候我们几个小伙伴那是真有默契。
晓锋家住得最远,出门向西紧接着转向南,右手边就是王伟家,后面则是新平家,只要大声吆喝一下即可,保准听得真真切切。南行两百多米,小军家就在靠西的地方。门前黄牛悠然反刍,或卧或站,戴着鼻环,眼睫毛长长的,尾巴一挥一甩赶苍蝇蚊子,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院门前和土墙内都栽种有桃树、杏树,一旦到了初春,云蒸霞蔚,引得蜜蜂嗡嗡直响,落英缤纷如雨,好一番热闹景象!
再前行,迎着太阳,一路向南,不多一会儿就到了鹏涛家。他家在路东侧,很好辨认,大门口拴着大黑狗还有停放拖拉机的就是了。
鹏涛家门前有一条东西方向的小道,就是我上学的必经之路。
很久之前,邵寨塬上人住的大多都是窑洞,后来日子好了,砖瓦房横空出世,但一般建在距离窑洞不远处。原因无它,因为窑洞上面是场,用来对农作物进行脱粒、除尘、去杂、晾晒等处理,方便储藏。那么新建的房屋肯定离场不远。窑洞及其附近房屋的区域,在邵寨塬上统一称之为“塬边”,或者“庄边”。后来从窑洞搬出来建房的人越来越多,亦或是塬边没有自家的宅基地,于是只能顺着支路往后排,延伸到“腹地”去,这种区域邵寨塬人称之为“坳(读niao,四声)里”。我家所在的区域就属于坳里。
就这样“西郭六杰”凑到一起了,桥子屲社四人,贺朝社两人。
易中天老师在“品三国”栏目中将陈寿《三国志》里的原文翻成白话:“曹操和袁绍从小一起长大,不服管教,调皮捣蛋,可以说是为祸乡里,无恶不作。”我们那时也正处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狗嫌猫也憎”的大好年纪。比如说放着宽阔的大道不走,反而老爱涉足一些人迹罕至的小径,不是蹂躏美丽祖国的花花草草,就是攀折大好河山的树树苗苗。
春天我们“扭迷迷”。贺知章《咏柳》写得好: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但其实这时候的柳枝已经不能用了,不能等它长出了细碎的叶片。春回大地,东风送暖,冰河解冻,万物复苏。当桃树和杏树“谢了春红”不久,柳枝由内而外,开始焕发生机。我们随手将柳枝折下,如果低处没有合适的,那么便会猴上树去。
说来惭愧,唐人灞桥折柳,用来惜别;观音大士用柳枝滴落水净瓶中的甘露,可以救活镇元大仙的人生果树;周总理的柳枝轻轻挥洒,可以和傣族人民一起过泼水节。而我们呢,只是用来玩耍。一支嫩柳,双手大拇指和食指或中指捏着朝相反方向发力,使其松动,顺势而下,待树皮和树枝分离,抽出白白的草木气味的木芯扔掉。用削铅笔的小刀将“圆筒”裁为若干段,一头捏得扁扁的,用拇指指甲抠下半厘米长的外皮,露出青绿色的内里,正反面都要做这个动作,同时用舌头使劲抵住牙齿或上颚,在口腔内发出响亮的爆破声,美其名曰“救”——只有经过这一道工序,“生产”出的迷迷才能吹响。
于是那个春天,上学路上到处是这种响声。声音沉闷而短促,名曰“老牛”,多半不是柳枝做成的,而是冬瓜木树的枝条制成,乃是中品。下品则选青葱的叶子。葱叶天然“筒”状,同样需要“救”,不过这样的迷迷不能吹,而是在另一头用力吸气,同样能产生声响。等到吸够了,腻了,喘不上气了,也累了,于是巨口一张,腮帮大动,葱段尽数归于腹中。
这可了不得,路边的柳树、冬瓜木树虽不是无主之物,但不用人管,任其自生自灭,最主要的是毫无收益,农田里的大葱可是有主的。于是一老头扛着锄头在后面紧追不舍,口中大骂,我们一群小孩在前面加速狂奔,甩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落在土路上,金光炸裂,像是夕阳下贝壳跌落在沙滩上,砸出旋涡;掷地有声,像是燕子在电线上辗转停留,变成五线谱中跳动的音符。
这个游戏我们是不允许女生参加的,它专属于男生的权利。只要女生敢玩,我们就会一边跳脚一边大声喊起来:“女娃娃吹迷迷,吹了咪咪大!”
老舍先生在《骆驼祥子》中写得好——“这世上真话本就不多,一位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于是我们立马看到了世间最能动人的情景:女孩子们往往丢了迷迷,脸色转为绯红,且红到了耳垂、脖颈后面。她们跑起来了,像是皎洁、轻盈的小白鹿,辫子、马尾甩动起来了,额前的刘海飘荡起来了,脸蛋、唇角的绒毛也一并飞扬起来,直直冲向又高又远的天空。
接下来我们吃“榆钱钱”。我曾读过荷花淀派作家刘绍棠写的散文《榆钱饭》,当然我出生的那个年代日子没有文中那么艰苦,用不着将榆钱钱当作救命的食物。对于吃榆钱钱这回事,我自认为只是好玩,讨个吉利——哪有不爱钱的人,一种“独属于男孩”的浪漫。
杏花落了,枝头就会长出毛毛的小杏儿,俗名“杏儿子”。刚开始那会儿里面的果核还没硬化,一口一个,那叫一个脆生生,但这只属于嫁接后的杏子。经过此项技术,杏树的叶面会变得宽大,颜色也会变得浅淡,最重要的是果实又大又圆,口味极佳,弊端就是虫害率上升。那种野生的杏子还是酸涩异常,且带着一种类似于耗子药的苦味,让人苦不堪言,实在难以下咽。
但能嫁接就说明主人付出了“专利技术”和辛勤劳动,毕竟这也算是个技术活,而且会有失败的概率,导致整棵果树枯死,可见主人对此树非常珍视。农民爱惜土地里的产出,这难道不是真理吗?
浓密的树荫当中传来了说话声、争吵声,还有人远远站岗、放哨,一旦发现敌情,孩子们纷纷从树上跳将下来,猢狲一般逃散而去,只留下匆忙赶来的主人望“树”兴叹,无可奈何。
夏季我们摘西瓜,秋季我们摘水桃,但正如鲁迅在《社戏》里写的那样:“但我吃了豆,却并没有昨夜的豆那么好。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我们只是单纯享受那种身心的欢快、愉悦、神秘、刺激。
那年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影子;那年白桦树的叶子高高地在枝头畅谈、欢笑;那年我们手里提着装水的瓶子,白衬衫渐行渐远,飘成了云彩。
那天不知道是谁,突然拿出了“水枪”来。
说是水枪,其实是手工制作的一个简易设备。拿一根“鸡肠子”,尾端扎紧,前头套在截短的圆珠笔芯上。用废弃的针筒向鸡肠子内注水,直至其完全鼓胀起来。“人心不足蛇吞象”,远远看去,此时的鸡肠子就像吞了大象的蟒蛇。鸡肠子具有极大的弹性,因此在前头用输液管上控制点滴速度的装置作为滑动开关。圆珠笔头里沙粒大小的珠子早被我们设法取掉,因此只要推下开关,鸡肠子内的水就会由于压力以一种极细的方式喷出,用来打水仗再好不过。
这么好的“神兵利器”想要做到最大程度的“随用随到”,我们一般将它挂在脖颈上,用衣领遮挡。但是鸡肠子因为反复注水膨胀,并且“水枪”长期处在将发未发的状态,总有破裂的时候。
随着吓人一跳的“啵”的一声,同时水顺着脖颈、脊背、衣角滴落,我们童年以及少年所做的幻梦也就此破灭,再也不可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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