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四长到十岁的时候，从村里的学堂转到离家几里地外的镇子上学。离家远，每日赶早不方便，家里索性让小四办了住校。
小四起初不愿意，不是因为没有阿婆搂着他睡觉，而是村里的小伙伴偷偷告诉他，那个学校建在荒坟地上，到了夜间会有青面獠牙的女鬼出来晃悠。还有另一个神乎其神的说法，一个学生夜半去厕所，忘记带纸巾，着急间从后方伸来只白惨惨的手，手上捏着薄薄几张手纸。
尽管这些都是没有后文的谣言，但十岁的小四觉得这是真的。阿婆就说过村子对面山上那户人家的小孩因为爱哭闹，后来被妖怪抓走了。
小四爱哭。写不完作业会刷刷留下两行眼泪，因为第二天要被老师批评罚站；背不出课文，老师用板子把手心抽得红肿一片，小四就痛得吧嗒吧嗒掉眼泪。这次也是，小四想到自己也会碰到那个青白面孔，他就浑身哆嗦。
但阿婆告诉他，只有不听话的小孩才会碰见那些怪东西，我家小四可是个乖孩子。
小四听得将信将疑，带着打包的被褥行李去了镇上的学校。这里真大呀，有好多栋教室，每栋都有四五层高哩。
也不怕笑话，小四村里的学堂只有两排低矮的平房，在一扇上锁的铁门里装着整个学堂最宝贵的东西，是架年代久远的木制手风琴，黑白的琴键总能发出好听的声音。小四在这里学会了《哇哈哈》、《春天在哪里》、《世上只有妈妈好》…总之有好多首呢。不过，学堂的老师说只有学前班的小朋友才有资格上那扇铁门里的课，小四上一年级后就再没摸过那架琴。
在这个新学校，小四学到了很多新奇的东西。为什么树叶会变颜色，鲸鱼会喷水，为什么海水是蓝绿色，自己会起鸡皮疙瘩……甚至有一次，小四自己站在大太阳底下，用水枪喷射出一道彩虹。他太开心了，以至于忘了小伙伴告诉他的怪异事。
二
小四住的宿舍是由原来的大教室改造而成，说是改造，不过是将课桌椅子换成了上下铺的简易木制床。宿舍前后有六个大窗，后方是树木环绕的一大片菜地。小四的床刚好对着菜地上方那扇窗，到了晚上，窗外黑黢黢一片。
那天半夜下起了大雨，轰隆隆的雷声惊醒了小四，白色的闪电不时在窗上打出摇曳的树影。突然一声炸雷，迷迷登登的小四隐约听到了奇怪的声响。
最初这声音极低，不仔细听其实听不明白。但这午夜时分，除了窗外的雨声和偶尔的雷声，宿舍里静得吓人。小四集中了注意力去听，声音从宿舍前的花坛传来，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伴着雨势的增大，那个声音也大了起来。
这回小四听清了，那分明是隔壁婶子怀里刚出生宝宝的哭声。
小四的瞌睡虫立马被这个尖细的哭声吓跑了，阿婆和小伙伴说的话却留在了枕边。他僵硬的翻了个身背对着宿舍门，把被子往上拉了许多，将头发帘也一并捂严实，只露出不大一个出气的口。
小四悄摸把眼睛睁开一丝缝，那扇三人宽的大窗就在视线的斜前方，在没有闪电的时候仍然黑漆漆一片。
坟墓中死去的人因为冤屈而以鬼魂的姿态游荡人间，专门惩治背信弃义的人。他猜测花坛里一定埋葬了冤屈的魂灵。
就在小四胡思乱想之际，另一个声音也传了过来，又是哭声。不过与之前的相比，声音微弱些，倒像是女人在低声啜泣。
两个声音前前后后，高低起伏有序，听起来却又凄凉无比。
小四再没有胆子将头伸出被窝，他紧闭双眼，放缓呼吸，生怕任何轻微的声响引来花坛里的东西，或在睁开眼的一瞬，闪电的白光中出现一张光晕环绕的狰狞面孔带着古怪的神情俯视着他。
一心防着那坏东西的小四，激动得浑身神经紧绷。他心里砰砰直跳，脑袋也开始发晕，耳朵里的哭声不断回旋，压倒一切的恐惧感让他有点神志不清了。
小四只能可怜的祈祷着宿舍里某位同学说句梦话，哪怕翻个身，制造出些微声响拯救出四肢渐渐麻木的他。
可是，什么都没有。
这时的小四彻底体会到时间的煎熬，他期盼着夜晚早些结束，窗边能透出丝丝光亮。在这样惶惶然的重重心事中，小四竟然睡着了。
三
好在是夏天，白天天光放得早。等到有同学陆续起床去厕所时，小四已僵着在被窝里捂了半宿。
他睁开将醒未醒的双眼，猛记起昨晚高低的哭声，缓慢的扒开被子仔细听着，外面的雨停了，哭声也消失不见。
教室里，小四呼朋引伴的把同学聚到一块说着昨晚的奇闻，一众小伙伴惊奇不已，七嘴八舌的把这个学校的鬼怪传闻再重复一遍。一直到上课，他们还在回味着小四的亲身经历。
好不容易挨到周五下学，小四迫不及待的回家把这不可思议的见闻分享给阿婆。可小四才说到雨天的半夜听见哭声，阿婆就说是不是像阿宝吃不到你婶子奶时的哭声。
小四大吃一惊，难道阿婆也撞见过这样的怪事？但还是老老实实点了头，谁知阿婆却笑圆了嘴。
原来，那晚小四听的压根就不是什么鬼魂显灵申冤，只是两只发情的猫儿雨夜在花坛里幽会，只是它们的声音像极了人的哭声。
注：文中图片为日本江户时代的鬼怪图！
END
写在后面的话：在好奇心正盛的孩童年代，鬼怪的魅力就像月亮吸引海水一样吸引着我和一群小伙伴。
院子古树下的魅影，荒废宅子的哀泣，少不经事的我们常常把它信以为真。
后来我们接触科学，再回过头来审视儿时听到的鬼怪神论，觉得大致是一种十分隐晦的善恶观念。
只是当时讲的人不自知，听的人更是云里雾里，再加上情绪的渲染与重点突出不明，造成众多误解。
当然，本身以这样一种方式向孩子灌输善恶观念的教育法就不值得提倡！
另外，本文无意去批判所谓的愚昧迷信。鬼怪之说在乡下确实是众多老人精神层面的一种寄托。他们相信轮回转世，善恶到头终有报。
只是，像文中十岁的小四，我很不开心他在尚不能分辨一些类似于“人性”的东西时就接触到这些鬼怪思想，并且部分还是从直接监护人那里获得。尽管新的学校已经向他敞开科学世界的大门，但我还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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