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参：“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一场寒流让全国许多地方落下大雪，老家的雪有一尺厚，并且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遂想起岑参那首著名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北风卷地白草折， 

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 

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 

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 

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 

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 

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 

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 

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 

雪上空留马行处。

岑参（约715-770年），唐朝著名的边塞诗人。此首诗是他的代表作，尤其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是描写雪的千古名句，为后世传颂。

岑参出身于官宦贵族之家。曾祖父岑文本是唐太宗时宰相，伯祖岑长倩是高宗朝宰相，因不同意立武承嗣为皇太子，得罪了武氏，被罢相，后被诬陷谋反，下狱诛杀，岑长倩的五个儿子也同时被杀。伯父岑羲是睿宗朝宰相。唐玄宗继位后，岑羲依附太平公主，图谋不轨，意欲作乱。713年七月，唐玄宗发动政变，诛杀太平公主党羽，岑羲伏诛。经此两次大的灾难，岑氏亲族被流徙的达数十人，家族开始衰落。岑参的父亲岑植曾作过仙、晋(今山西临汾)二州刺史，但是，在岑参十岁时，就去世了。所以，岑参小时候家境贫穷，是依靠着兄长读书成人的。

744年，岑参中了进士。唐朝时进士的地位还比较低，749年，岑参到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幕府任掌书记，751年回到长安。公元754年，岑参再次到安西北庭节度使封常清处判官，他的边塞诗名作大都写作于此时。

岑参所在的安西北庭都护府，在今天的天山以北，包括阿尔泰山和巴尔喀什湖以西的广大地区，大致到达今天的哈撒克斯垣，吉尔吉斯斯垣，离首都长安已经是相当遥远。

这样的地方，自然环境与内地当然大不相同：“八月即飞雪”，树上堆满了雪花，犹如一夜春风吹开了千树万树的梨花。天气严寒，穿狐皮袍也不暖和，将军的弓冻得拉不开，都护的铠甲冷得难穿上。

接下来是描写军帐中为武判官送行的热烈气氛：帐外是沙漠结冰，愁云惨淡，帐中则摆酒为回京人送行，弹奏起当地的乐器：琵琶羌笛和胡琴。

最后是写送别：黄昏时分，辕门外大雪纷飞，红旗都冻硬了，大风吹也不飘动。茫茫白雪布满天山，山路曲折，很快就将看不见你的身影，雪地上也只留下马蹄的印迹。既然是送别诗，最后两句是想象的场景，当时并没有发生。

这首诗，后世评价甚高，认为它反映了盛世唐朝的大国气相，以为只有在唐朝，国人才会有这样的豪情和气魄，只有在唐朝，读书人们才会愿意纷纷走出书房，弃笔从戎、仗剑天涯。可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呢？

科举制度是从隋朝开始的，唐朝延续了这一制度，并加以改良。但是，比起后代，读书人要想通过科举考试走上仕途，难度要大很多。而且，即使中了进士，还要经过吏部的选试和达官显贵者的推荐。可想而知，经过这层层筛选，最终能够脱颖而出者，为数不多。

正是在这一大背景下，岑参虽然考中了进士，但是要踏上官场，还是要从节度使的幕僚作起。所以，我们读唐诗时会发现，很多诗歌里描写了诗人们要献身疆场的决心。比如王翰的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王翰《凉州词》

还有李贺的

南园

男儿何不带吴钩，

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

若个书生万户侯？

这些诗歌都反映了一个主题：到边疆去建立功业，以成就人生价值。这其实也说明了，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读书人的选择是极其有限的。他们不像宋朝以后的进士们那样，地位比较高，一但中了进士，就是跃过了龙门，基本上都能谋得一官半职。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以为，这些边塞诗歌与其说是洋溢着昂扬的激情，不如说是读书人的最后一搏。

岑参有一首非常有名的诗，反映了他奔赴边疆时的无奈和辛酸：

逢入京使

故园东望路漫漫，

双袖龙钟泪不干。

马上相逢无纸笔，

凭君传语报平安。

这首诗作于岑参第一次出使边塞之时。可以想见，作者内心是非常矛盾的：一方面要找到一条出路（其实又何尝不是男性养家的责任？），另一方面是对家人的牵挂与不舍。可见，诗人奔赴边疆、投身报国，并不是浪漫主义和英雄主义，而是有着其不得已的苦衷。“要么毁灭，要么燃烧”，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不甘心平庸，故此要奋起、要远走他乡，以期踏出一条路。这仅仅是盛世时代所赋予的机会吗？读这些诗歌时，你只能够听到大唐王朝的强盛之音吗？不，我分明看到了一个人欲有所成就而做的取舍和内心的煎熬。他投身于残酷的军营，在翰海沙漠点燃生命，用如椽巨笔记录时代和边塞风情，终于，他与时代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