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

□丘豸

(一)

我清楚，我是个有点特别的男孩，我的拘谨与羞涩，常常惹得一些熟识我的长辈说我像个姑娘。

在学校，我出奇地守纪律和学习好的两个优点，几乎赚足了老师对我的偏袒和关爱。叶老师把班级的最高权力委任于我，自己却天天垂帘听政，不让我管半点事，只是把班长这个让人羡慕的称谓，当成一个耀眼的光环罩在我的头上，让我赢得在全班的威信与拥戴，以至于每学期评三好学生，我都能全票当选。

但是我并没有因此而自信起来，仍旧那么胆小和怯懦。最糟糕地是我并不知道自己性格的缺失和不足，许多时候我都不敢主动举手发言，即便那是我最会的问题。

上中学后，新班主任范老师仍让我当班长，但并不像叶老师那样事必躬亲，而是放权给每个班干部各司其职，这让一贯悠游于老师羽翼下的我，感到从未有过的不适。

(二)

初三下学期，班里转来一个新生，是当地驻军首长的千金。那天她一出现在教室门口，立马就把全班所有人都震慑住了，当然也包括我。

“我叫黎嘉丽。”好听的声音，光鲜的衣着，大方的神态，优雅的举止，完全迥别于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山里娃，气质高贵得像童话里的公主，一下子就把我们衬托成了奴仆。

黎嘉丽活泼开朗，能歌善舞的特长很快就显现出来。

当初那些注目我的眼球一个个被吸引过去，甚至我那几个死党也被瓦解了,我第一次领教了什么叫众叛亲离。

他们在一起无拘无束地说笑，昔日的丑小鸭们，一个个变得神采飞扬。

说实在的我心里很羡慕他们，可是我无力打进他们的圈子，夺回那曾经属于我的荣耀。

曾经的优越感淡去之后，我变得更加孤独而自卑，我只有默默地学习，打发着本不应该寂寥的少年时光。

(三)

初中毕业后，班里只有黎嘉丽和我考上了县里的高中，我巨感意外和惊喜。

开学不久，班里调整座位，我和黎嘉丽成了同桌。由此惹来班里不少男生艳羡的目光。

有一次课间，班里的“皇亲”县长的宝贝公子唐文德晃到我的桌边，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用眼睛瞟着黎嘉丽，阴阳怪气地说：

“行啊，我的大班长，官运亨通，艳福也不浅啊！”

我瞥了一眼唐文德脸上发青的疤，没知声。黎嘉丽起身出了教室。

我们的桌上时常有飞来的纸团，不用说都是唐文德扔的。黎嘉丽从来不予理睬，我倒是好奇地藏起几个，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黎嘉丽，我请你吃冰淇凌好吗？或是星期天上 侯石山玩好吗？这家伙竟把猴字写成了侯。

我和黎嘉丽的桌子中间没有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我从来不主动与她说话，甚至不敢看她投来的目光，倒是她总爱问我问题，有时我回答得慢一点，她就会急着催我：“快说！快说！快说！急死人家了！”

一次语文课上，我溜号了。正怔怔地望着窗外大杨树上的喜鹊，突然间，老师叫我回答问题：

“梁光磊，剑外忽传收蓟北的“蓟北’指的是我国什么地方？”

这首杜甫的七律我早就自学过，当然难不住我，可我还是很紧张，回答得吞吞吐吐。

我刚要坐下，“那剑外呢？”老师又问，好像不让我出尽洋相不罢休似的。

“四川剑阁以南，指…指梓…州一带。”前后两个指和梓我却说出了四个来。

“我还以为是窗外呢！”

老师的一句揶揄，惹得全班一阵哄笑。

我尴尬极了，羞红了脸。黎嘉丽扭头看了我一眼，却没有笑。

下课时，黎嘉丽问我:

“你会的问题为什么还要那么紧张呢？”

几天后，还是语文课，老师点了黎嘉丽回答问题，她却一反常态，回答得有些语无伦次，这倒出乎我的意料，她从来没有这样过。

她一坐下来就悄声问我：“你笑我没有啊？”

我摇摇头。

“那你看别人呢？”

“好像也没有吧。”

“就是嘛，其实就是有人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你自己不在乎就行啊！”

她这是说自己还是说我？我有点犯迷糊。

那天数学课，老师让我到前面板演一道题。我正要起身离座，突然，黎嘉丽在我脸上戳了一下。我一眼就看见她玉一般的食指上有蓝墨水，她竟然此时要出我洋相！我恨恨地想，使劲地抹了一下脸。

算完题，从前面往回走时，我分明看见同学们都在盯着我看，他们一定觉得我的样子滑稽可笑。我使劲瞪了黎嘉丽一眼。

下课了，我正要质问黎嘉丽，她却变魔术似的掏出个小镜子举在我的面前。我一看自己脸上什么也没有哇？

“那为什么别人一直看我？”

“那是别人羡慕你啊！那么难的题，就你能做得出来，还有谁会啊？”

黎嘉丽说：”所以啊，你根本不必自卑的！”

有了这次经历后，上课发言的时候，我似乎不那么紧张了，说话自然就流利了很多，我和黎嘉丽的对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月考成绩出来了，我又一次名列榜首，她也由班级的上中游一下提到了第四名。她半开玩笑地问我：

“回回当状元，你不疲劳啊？”

不知什么时候，我也学会了幽默：

“你不也坐上了火箭了吗？这样下去，我还真有危机感呢！”

新年到了，班里要搞联欢晚会，身为文娱委员的她力邀我和她一起主持节目。这哪是我的强项，我百般推却，没想到她竟发了脾气：

“你怕什么怕呀？不就主持个节目吗？不还有我吗?”

联欢会上，她有意无意地拿我调侃，得体而幽默，并没有让我感到难堪，反倒惬意而开心。

(四)

不久，我发现黎嘉丽的书桌里经常有一些课外书的影子，什么《百科探秘》啦，《宇宙奇观》啦，竟还有《青年文学》、《读者》杂志。我问:

“这个你也看？”

谁知她反戈一击：

“你以为你还是三岁毛孩呀？青年人读青年杂志有错吗？”

可不是，那年我们都快十七岁了。

她的书对我充满了极大的诱惑。实在忍受不了了，我就向她开了口。黎嘉丽一本正经地说：

“借是可以的。但我得约法三章，不，是四章：一不能转借他人，二不能逾期不还 ，三不能让老师看见。这四嘛，书不能白看，你得说出读书体会，怎么样？”说着，挑衅的瞟了我一眼。

我连连说行，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我心想：写不写读后感那是后话，借到手再说。

她似乎早看出了我的小心思，非要我写保证书 。我一听立马起草，当场就交给了她，她微微一笑，故作严肃地说：

“你可要小心遵守了，一旦违约，我会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好书的魔力无疑是巨大的，致使我痴迷其中。那天中午刚吃完午餐，我就急忙溜进教室埋头苦读。黎嘉丽用笔使劲地敲着桌面:

“梁光磊，你完蛋了！”

一时我我被吓了一跳，感到莫名其妙。她一把夺下我手中的书，大声道：

”你傻不傻啊？不觉得中了我的阴谋？你可要小心了，别到了期末，你的冠军宝座旁落!”

她竟气红了脸。好家伙，真是红颜一怒三分俏啊，我第一次领教她的厉害，不得不收敛了一些。

一天，我从别人手里淘到一本《三国演义》。她瞧见了，揶揄道：

“都快要成老古董了，还看这书？”

旋即从书桌里抽出一本《青年文摘》扔到我面前:

“还是看点时尚的吧！”

她郑重其事地说：“告诉你，看这类书起码有两种好处，首先从政治意义上讲，它时代感强，故事生动，能催人上进；其二，从文学角度看，它不乏精品，文章构思奇巧，语言丰富，文字生动，对我们提高写作能力很有帮助的。”

她停了停又说：

“不像有些作文辅导类的书，作者总是规划出一些条条框框让人往里套，列举的文章也多是出自学生之手，词藻华丽，但不生动，也不感人，有做作之嫌，我认为能感动人的文章才是最好的！”

嗬，这语气俨然像个学者！

“精辟！精辟！”我使劲地鼓起掌。

“嘲笑我呢？”她在我的后背上使劲地拧了一下。

还别说，读了不少课外书，并未影响我的学习成绩，可我还是丢了冠军宝座，沦为了次席。占据榜眼的当然是她——黎嘉丽，看来我还真的是上了她的当。

(五)

春节过后，是高三下学期了。还没正式开学，我们返校补课，我旁边的座位空了，不见了黎嘉丽。有人告诉我说，她爸爸转业了，全家回了大连。不知怎的，我心里空唠唠的，竟有些伤感。

不久，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大连的信：

梁光磊：

你好!

非常感谢你与我同桌了三年。

也许你并不知道，当初与你同桌是我自己要求的。老师不同意，说座位是按着学习成绩的好坏搭配来安排的，而你我都属于成绩好的学生。后来动用我老爸的关系才得以如愿。

与你同桌有两个目的：其一是我性格外向，太过张扬，老爸常训斥我，说我不够沉稳。我为了改变自己，就选择了内向稳重的你，我想我们经常在一起能相互熏染，相互影响，都会使自己向更好的方面发展。其二你学习好，是我奋力赶超的目标，我把你当成竞争的对手，时刻关注着你的动向，也图从你身上学到更好的学习经验和方法。

如今我如愿了，我的成绩明显提高了，我的性格也变得内敛了许多，老爸说我越来越像个女孩了。

你中了我的圈套！不会生我的气吧？

其实我是给了你补偿的了，那些书还算好看吧?寒假里我又买了不少好书，本想与你共享的，后来搬家时想送给你作纪念，却因走得匆忙没能联系上你。我放在刘老师那了，你抽空取一下。

最后，真诚地说一句，谢谢你！

记得你曾经说过要考复旦大学，祝你如愿！假如天若有情，前缘未尽，我们在复旦校园见！

                                    黎嘉丽

                                        02.2.8

读罢来信，我若梦方醒。好一个有心计的女孩！不过我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从心底涌起无限的感动，眼中泛起泪花。

黎嘉丽，你可知道，没有你，当年那个羞涩小子怎能会化蛹成蝶，变成今天活力四射、充满阳光的青春男孩？好，说定了：

黎嘉丽，咱们就在大学里见！到时候，我情愿再中一回你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