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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不务正业的年轻人阿森

那个不务正业的年轻人阿森

作者: 南门河杜火火 | 来源:发表于2019-02-19 10:10 被阅读2次
    我们的格局不是一捆一捆扎清楚的柴,而是好像把一块石头丢在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每个人都是他社会影响所推出去的圈子的中心。被圈子的波纹所推及的就发生联系。每个人在某一时间某一地点所动用的圈子是不一定相同的。                                                       
    ——费孝通《乡土中国》

    阿森其人

    新年开工后的正月初九,我在广州荔湾区的一家顺德饭馆再次跟阿森见上了一面。

    阿森全名叫做刘木森,2015年从中山大学本科毕业,之后便一直留在广州,从央企的采购专员跳槽到民企的采购主管。我跟阿森原本熟识,因为我一个高中同学跟他便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因为工作原因,也见过几次面。后来听到了他在家乡为村里做的那些事情,便对这个人物有了多一些兴趣,更加上祖上算是老乡的缘故(阿森老家是泰和万合坪上村的,我是广州西塘人,西塘陈氏原本是北宋期间从江西省泰和县的柳溪古井巷迁过来的,平白中便多了几分亲切。)更是走得近了些。

    那个不务正业的年轻人阿森

    我曾经跟随家里的老人去过几次泰和,那边的农村大都保持着原生态,青山绿水常有,但是经济却不怎么发展得起来,尤其是一些经济转型“青黄不接”的乡下,在冬日时节,更是呈现出一片凋零和破败之感。去年过年的时候,跟着家里人一起到吉安市的井冈山游玩,下山之后一路往南,由于驾车过程中有些疲惫,于是从泰和北赣江特大桥下了高速,准备绕道去镇里面稍作休息,途中经过一个叫做坪上的小村庄。当时正好赶上农历腊月二十九,还差一天便是除夕。晚上7点多的时候,村里的灯光逐渐亮了起来,可以看到家家户户门前的喜庆春联;厨房的灯光中,一些妇女正在操持着可口的晚饭。再往前,远远地听到有音乐的声音,而前方的一座祠堂门口更是人头攒动,煞是热闹,走近一看,原来舞台上有民间节目正在表演。我们本来就是以游玩的形式过个春节,难得看到这种纯粹的乡间风土民情,索性停了车,下车观看。

    原来这里举办的是村民自制的一场春节晚会,晚会演员全都是本村村民,晚会内容丰富多彩,有小品、舞蹈、歌唱、古筝、钢琴表演等,还有魔术……除了丰富的晚会种类,节目的质量也很高,紧凑的节目编排,巧妙的细节设置,互动的游戏环节,都与这座朴素的村庄相得益彰,这着实不容易。晚会串场的过程中,我看到了阿森。他是这个节目的主持人,一身帅气的西装,标志性的黑框眼镜,正在进行着成熟稳重的口条播报。晚会结束后,我原本想找阿森一起聊聊,无奈他还有些其他的事情,说是跟什么基金会有关,要马上开会,村里人回来不容易,也就寒暄几句就离去了,想着年后一起在广州还可以见面,也没有接受阿森晚饭的邀请,便开车到镇上去了。这便是开头我们在饭店里相约的一个缘由。

    这次见面,阿森换了一身干练并不精致的休闲服装,背着一个运动背包,脚穿运动鞋,中等身高下的瘦弱身材步履带风,咋一看绝对就是个快要上课迟到的匆匆少年,略带俏皮的学生脸庞和微微上扬的嘴角,一副人畜无害涉世未深的样子,要不是那副黑框眼镜,一时半会很难认出来这是那晚稳重老陈的主持人,也很难想象,这个人就是那个村里春节联欢晚会的组织者,也是他们村教育基金会的发起人和秘书长。

    这次约饭,一是为了完成报社的一次任务(报社要让我采访一些有趣的人和事。奈何素材太少,思维枯竭,便只能从阿森下手了),一是本身对这些为农民干实事的人有种原始的感激。回到采访这个事情,我早之前也跟他联系过,得知他的一些事迹后,便向他提出采访他的请求,只是遭到了他的委婉拒绝。他表示自己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也并不有趣,作为一个无房无车的广漂青年,连女朋友的订婚戒指都是通过微粒贷贷款满足的。讲到这些,他还颇有些自嘲:“我可能是个不务正业的典型,却终究不是个正能量的榜样。”他的确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成功人士,但就当前他为乡亲们做的那些事情,也足够获得一份尊敬。

    事实上,哪里有那么多的成功人士,我们绝大部分人都会是庸庸碌碌的过完这一生,那些太过光鲜亮丽的童话故事最终也只是天方夜谭,也只有这些发生在我们身边的力所能及的事情,那些小人物的爱与愁,才能让我们更加胸中澎湃。

    2011年,阿森以超过录取分数线20分的成绩就读了中山大学的医学,结果半路选择了历史,转专业一年后才告诉家里自己真正的学术方向,那一次差点没把自己的老父亲气得吐血。他倒不是在专业上学不进去,相反,他的专业课成绩还挺好,只是面对那些福尔马林浸泡的标本,他实在是打不起精神。我想着,那他一定是对历史学情有独钟吧,也不是。他只是当时单纯的对中国近代史有些感兴趣,听了几堂历史选修课后便想着跟着这位老师学历史。可惜后来那位老师调去另外一所大学当院长了,他便没有选择继续攻读历史的研究生直接毕业了。毕业后,没有从事与自己专业相关的工作,反而是做了一名央企的管培生,干起了采购的活来,从此便在采购的道路上一路到现在。

    就这么一个看似颇有些随意的年轻人怎么会想着在村里办基金会呢?

    坪上村晚

    大学期间,阿森曾进入市府办公厅实习过,见到广州市的很多农村都有丰富多彩的民俗文化活动,想起整个泰和县在这些文化活动方面一直都是死气沉沉,更加令人难过的是,由于教育和信息的闭塞,加上“送戏下乡”活动的断断续续,这些缺乏娱乐活动的山村小镇,要么是举办一些迷信活动的聚会(更为悲哀的是,村民颇不自知),要么成为一些不法商家用来宣传卖保健品的前沿阵地。村民们缺乏辨别意识,很多人都受到一定的财产损失。阿森当时看到这些情况,心想着总得有一些事情来填补农民生活的精神空虚。只不过当时还是在大学,心里有这么一个想法,也一直都是埋在心里的一颗种子。他试图跟家里的亲戚讲过一些科学文化知识,从很简单的方向教他们辨认技巧,可惜过年回家的时候,还或多或少总是能听到一些村民被骗的消息。

    毕业后,恰逢村里的祠堂新建立了起来,那一晚,刘氏家族的男女老少都欢聚一堂,在祠堂里共享盛宴,大家其乐融融,那一刻,阿森从村民的眼神中看到村民心中的喜悦。在社会变革的当下,家祠仿佛是那些在精神荒原中跋涉许久的村民抓住的一捧清泉,当祖先的灵位安放在神龛的时候,那群人干涸的心中,仿佛接受到了久违的甘泉的洗礼。随着社会的变迁,乡土社会尽管依旧是个熟人社会,但他那个相对封闭的自给自足系统也被席卷而来的改革开放浪潮逐步打破,年轻人出门打工已经是一种常态,外来工资性收入成为村里收入的主要来源。在这个中部地区的中部城市,泰和县缺乏本地的具有吸引力的产业,一次次的背井离乡成就了坪上村这个地方可怜的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教育的日益县城化集中也让老人们缺乏一定的娱乐生活(以前还有孙子辈可以倾诉,现在只剩下老人了)。尽管乡村振兴的口号喊了多年,但毕竟各地区差异较大,至少泰和的那些农村,还有很多值得改变的地方。而那一晚,阿森清楚地记得,那群同族的刘氏乡亲,经历了一场久违的大醉。

    当家庭族人们相继散去,看着祠堂门口空旷的院子,他突然有个主意。他想着,如果在每年过年的时候,能够让同族的那些人们举办一场春节晚会,那不是可以让村民们有个很好的娱乐活动和精神寄托吗?而且,为了保证活动的质量,对报名的活动采取一定的淘汰机制,那对村民来说,就可以利用平时的时间好好练习了。

    想法是好的,只是,当他一开始跟村支书提出这个意见的时候,村支书以农民平时劳动繁忙为由委婉的拒绝了。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另外一名在赣州做生意颇有成就的叔叔回来了,他们聊到这个事情的时候,那位叔叔的出面才让春晚的事情有了些许眉目。而第一年的坪上村春晚,也是在这位叔叔的赞助下购置了音响、灯光、幕墙等诸多设备,加上晚会上的那些抽奖活动,那一夜的春晚尽管有很多瑕疵,但村民的心灵都有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幸福感。

    再之后,春晚活动便坚持着搞了下来。我们去年看到的那场春晚,已经是坪上村的第三届春晚了。阿森聊到这里的时候颇有些无奈,他说道:“我们终究还是力量太小,刚毕业的大学生也很难有说话的权力,尤其是碰到具体的事情的时候,往往忽视了村民的真实需求;幸运的是,我们的想法能够得到有力之人的赞同和支持。”

    由于有了春晚这个平台,我们才有了后续的那些更加成熟的提案。我忽然想起了年二十九那天在坪上村看到的那场春晚,看到村民们对活动的投入,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那种由衷的真实感受和幸福,与我小学二年级时,在乡下老家爷爷带着我去看学校露天电影时的笑容感觉如出一辙。

    “去年节目质量和现场效果比之前又好了很多,得益于提前排练,彩排,筛选节目,以及专业灯光音响效果。当然也有很多问题,节目组第二天拜完年即开会总结列举了十余不足之处。比较高兴的是看到家族的文艺气氛逐渐形成,不管小朋友还是大人踊跃报名节目、主持人和志愿者,而且看得出每个弟弟妹妹都较之前有了很大的进步。参与过几届的村民们也已经有了经验,策划、节目编排、串词、彩排基本能独立担当,这样很快我就可以放下担子只要坐在观众席看表演就行了。”阿森谈到这些的时候,脸上是憨厚而幸福的笑容。

    那个不务正业的年轻人阿森

    确实,得益于现在自媒体的发达,阿森他们村的春晚已经受到了很多隔壁村镇的很多关注,我听说今年年初,就有的村庄因为受他们的影响,专程上门请教,这一次倒是让阿森他们有些受宠若惊了。

    教育基金会

    除了坪上春晚,更加令阿森自豪的那件事情,便是在今年2月5日(大年初一),正式成立了平山公教育基金会,从2018年大年初一教育座谈会成立筹备委员会,到基金会正式揭牌成立,整整一年的时间,阿森在其中的努力功不可没。一方面是制定基金会的章程,公布基金会的实施细则,另一方面要争取到启动资金,获得村民的信任,打破旧的思维痼疾。

    那个不务正业的年轻人阿森

    “主要机缘还是春晚先搞起来了,有了春晚这个平台,认识的人多了,别人也都认识信任我,所以就可以提出基金会的想法。”阿森如此说道,“开始是因为春晚发现很多小朋友才艺很好,就想弄一个文艺基金,培养小朋友的文化艺术细胞,后面研究完觉得就从教育方面入手搞,教育包含文化、艺术、体育多个方面,所以我们现在基金会包含了坪上村春晚、平山书院、中秋节烧塔、体育训练和比赛等多个项目。”

    凡是都有个机缘巧合,凡是也都需要一定的谋划。我记得我当时在南京读大学期间,那个时候去农村调研,那些地方的农村不缺钱也不缺有学历有想法的年轻人,但是他们的文化活动死气沉沉,村民间的关系也都彼此很不友好。

    “也是有困难的。”阿森补充道,“困难就是担心第一年募捐不到款,去年刚成立的理事会,理事们都比较担忧。所以年前还发动六个人请族人吃了一顿团圆饭,引导一下气氛。团圆饭的氛围还比较好,于是便做了基金会宣传。大年初一晚上办的成立大会来的人不多,连春晚活动的三分之一都没有,但是来的人都是热心教育的,基本都有捐款。然后活动后微信转账捐款的都很多,这几天都有人在捐。目前算是有一个比较好的启动,有良性循环,宣传效果较好,一致评价好,很多人支持并参与。”

    阿森随后给我看了下他们的募捐名单,总共已经超过了6万块,尽管这是一笔小数目,但是对于一个偏远山村,这数目的背后,是一种力量的凝结,是一种精神的传承,更是一种思维的觉醒。

    在大年初一基金会成立的那天,阿森他们公布了由筹备委员会推举和民主投票选举出了正式理事会名单,随即召开了理事会全员会议,讨论确定了2019年主要工作安排,并公告了相关的奖励制度。奖励主要针对大学生,从不同层次的大学到大学的不同阶段都有清晰的奖励规范。阿森兴奋地告诉我,去年过年回家,他听到了村里同族的那群高中毕业生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十八年前,村里还只有高中生的最高学历;八年前,我算是村里的唯二的大学苗子;去年,已经有十三个高三学子走向了理想的大学殿堂。”阿森讲起的时候,脸上泛起了红光,不知是酒是灯光还是欣喜。

    阿森说到:“基金会的发起,不只是一腔热血,是责任,也是义务,而教育,永远是家族存续的重中之重。”毕业后,我也曾走过很多地方的农村,他们也建立了各种各样的教育基金会,有鼓励教育的,有鼓励助人为乐的,有鼓励见义勇为的,但是他们背后的财富力量都是大到难以想象,他们是“仓廪实而知礼节”的忠实奉行者;而阿森所在的那个坪上村,却是一座依旧存在着大量的贫困户,村民背井离乡难以荣归故里的地方,石虎塘水电站高速路下了之后,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是佝偻老人牵牛的拉长背影,是留守儿童扬起细竹甩下的鞭鸣,他们凭借着心中的念想,点燃起眼中的火光,办春晚、办教育,也许他们办的,还会更多。

    想起之前很多宗祠都有的“诗书继世,忠厚传家”,阿森他们的行动也许在新时代为这几个字赋予了更多的注脚......

    再回想起自己老家那些破败不堪的房屋,杂草丛生的院子,我忽然对阿森,或者对阿森这群人有了新的敬意。都说叶落归根,但是自诩为新时代的我们,绝大多数人却唯恐撕不去身上那层泥土的标签,在城乡对立的夹缝中,难以忘记在多少个灯红酒绿的城市夜晚,再也想不起童年里的那几声蛙鸣;即使回到最初的地方,也再难以在夜凉如水的石阶上,望见那织女星下身边若隐若现的流萤。

    所幸运的是,如今,我们也遇上了一个正在更好的时代。

    文·杜火火(微信公众号:南门河)


    附注:江西省泰和县万合镇坪上村历史悠久、文风鼎盛,始祖平山公(1196-1259)高中进士,被命为吉州刺史,因上赣览胜发现一风水宝地,遂开基于金溪东平(今坪上村)。民族英雄文天祥曾对始祖平山公赞曰:“翁之生,应岳降神,秀钟吴楚,赋性颖异……绅士皆为佩德,子妇鲜不慕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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