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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九九一年九月，西行的客车上，肖愿满心雀跃，她终于考上了大学，成为她们那个小山村的第一名大学生，还是个女大学生。收到录取通知书时，全村都沸腾了，爸爸进进出出脸冒红光，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常大了一些。不识字的妈妈摸着录取通知书，盯得不转眼，不住口地说“真好看，真好看！”好像那上面开了花。
站在沙大校门口，肖愿有些疑惑，这是她辛辛苦苦考上的学校吗？老旧的校门，雨中有些荒凉的校园，杂草丛生的篮球场，半旧的楼房，还有几排平房掺杂其间。再仔细看看大门口那块牌子，没错，这就是沙大。
“同学，你是九一级新生吗？”一个男声把肖愿从惊疑中拉回来，她抬头打量着对面的少年，瘦高个子，清隽的眉，黑色的眸，高挺的鼻，干净菲薄的唇，线条分明，棱角适宜的下颏。“太帅了”，肖愿心里想着，不眨眼地盯着男孩看，飞快地点点头。那男孩被肖愿盯得有些不自在，耳根处隐隐有些发红，磕磕巴巴地说：“我是张洋，与你一样，都是今年的新生。昨天到校，老师让帮忙接一下新来的同学。我先带你去教务处注册吧。”一边说，一边弯腰拧起肖愿的被盖卷和箱子。
肖愿暗暗发笑“还是个害羞的男生呢。”她跟在张洋身后，向教务处走去。看张洋没有开口的意思，她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没话找话：“学校环境太差了，看到第一眼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一所大学。你刚到的时候有没有失望的感觉呀？”张洋瓮声瓮气地说：“只要能学到知识，外在环境差点有什么关系。”
肖愿有些恨铁不成钢“虽然是以学习知识为目的，如果校园环境再好一些，那不是更加完美吗？”张洋不说话，闷头往前走。
02
肖愿很快就没时间再纠结学校环境了。开学典礼后，为期两周的军训开始了。每天稍息、立正、报数、跨立、停止间转法、原地踏步、齐步走与立定、跑步走与立定、正步走与立定、站军姿、蹲姿、坐姿（坐地上、坐板凳上）、敬礼、走方队、军体拳等等，让肖愿疲于奔命，特别是军体拳，简直是要了她的小命了。结束一天训练回到寝室后，肖愿躺下来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一身疼得慌。
肖愿从小体质不好，手脚协调能力特别差，练军体拳，她经常是出了手就忘了脚，出了脚手又跟不上趟，或者就是同手同脚的，看得教官头疼不已。直到军训结束，她的军体拳都还是打得乱七八糟的。好在她其他项目优秀，尤其是军姿站得特别好，走正步也很标准，总算稍稍弥补了军体拳的不足。
与肖愿相反，张洋军训期间的表现可用四个字概括“绝对优秀”！他可没忘记这个进校就嫌弃校园环境不好的女生。看到肖愿笨手笨脚的练军体拳，张洋直摇头，觉得这女孩儿忒笨了。
03
张洋来自西部少数民族地区的农村，家里弟兄姊妹四人，他排行第二，从小喜欢看书，在村小读了两年书后，代课老师去找了他的父母，说他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母建议送他去县城读书。
父母商量来商量去，通过亲戚的亲戚介绍，认了个拐了很大弯的亲戚，将张洋送去了县城城关小学读书。张洋知道父母花费的心思，学习非常刻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顺风顺水地考上大学。也许是因为进县城读书被寄放在别人家里，张洋很腼腆，也很敏感。进学校后除了刚开始帮忙接同学，后来基本上就埋首学习。他不善交际，也不喜交际，很多时候都是独来独往，沙大四年，他把图书室的书几乎看了个遍。
肖愿与张洋很相似，同样来自农村，一样不喜欢交际，都是图书室的常客。因为刚进校门就有了交集，加上共同的爱好，在图书室经常遇到，从点头打招呼，到简单寒暄，再到互相交换所看的书，交流读书心得，两人渐渐熟悉起来。
张洋发现，他和肖愿的三观非常契合，对人对事的看法都惊人一致，无论他说什么，肖愿都能很快地理解他表达的意思，同样肖愿说的每句话，他也能很快的领会。慢慢地，他对肖愿产生了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情愫，他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也是这时，张洋才惊觉地发现，肖愿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儿，柳叶眉，丹凤眼，挺直的鼻梁，丰润的嘴唇，笑起来时眼睛微眯，双颊上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走起路来，马尾辫子在脑后一晃一晃的，像个精灵一样。
张洋还看到，围在肖愿身边的男孩子很多，有本班的，有高年级的，他们向她献殷勤，给她送鲜花，帮她打饭。张洋心里很不舒服，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依然经常在图书室碰面，他去得早就帮她占位置，她去得早也会为他占地方。
他们有一门课程是机械制图，肖愿空间感不好，对画剖面图、俯视图、不同角度的图等等，完全找不到感觉。张洋自告奋勇帮忙，买来萝卜，洋芋，切成各种形状，一遍一遍地给她演示，一点一点引导，最终完成毕业制图。
04
等张洋理清了自己对肖愿的感情，却没有了表白的机会。大三那年寒假回来，他们在图书室坐下来后，肖愿告诉张洋，她有男朋友了，是她老家高中学长，在本地另一所大学就读。这次寒假一起回老家，在双方家长的推动下，他们确立了恋爱关系。肖愿说：“张洋，我们还能做朋友吗？”张洋强忍着心里的酸涩，爽朗地笑着说：“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张洋告诉自己，真正爱一个人，不是要占有她，而是希望她幸福，只要她幸福，就足够了。从那以后，他将自己对肖愿的爱深埋起来，把她的身影深深刻进心底。
四年时光匆匆而过，毕业晚会上，张洋对肖愿说：“要记得给我写信，我也会给你写信，一定要幸福啊！”肖愿含泪点头，她后来也隐约察觉到了张洋对她的感情，虽然她心里对张洋也有好感，可是她已经有了男朋友，注定无法回报他的深情，所以她希望他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毕业后，肖愿回了老家的小县城，进了事业单位，很快和学长走进婚姻，开始茶米油盐的俗世生活。她的学长老公放弃了分配的工作，选择了做生意。但他既没有做生意的经验，又缺乏实干精神，还吃不了苦，总想着一锄头下去挖个金娃娃回来。由于好高骛远，又轻信他人，不到两年，生意亏了，店铺关门，欠了大笔债务。
肖愿对老公做生意一开始就不看好，她也劝解过，却被男人批了一句：“女人家少管男人的事。”生意失败后，肖愿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她老公怨天尤人，成天酗酒，喝醉了回来还打她，这样的日子过了接近三年，肖愿无数次想离婚，可是在他们老家，离婚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不论是单位还是娘家婆家都反对。
后来不知是谁告诉她老公，说肖愿八字不好，是克夫的命，现在只是做生意亏了，算他运气好。这下子，那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男人，回到家里面目狰狞，对着肖愿一顿拳打脚踢后，咆哮着丢下两个字“离婚”！摔门而去。
肖愿终于得以离婚，却再也无法在小城生活下去。她无法面对那些或同情或不屑或幸灾乐祸的眼光，也不愿意面对母亲的泪眼和父亲沉默又心疼的目光。再三考虑后，她辞去了事业单位的工作，远走省城打工。
05
张洋毕业后，分配进了本地的国有企业，他踏实肯干，又能吃苦耐劳，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为企业业务骨干，当然也引起了不少女孩的青睐。可是张洋却没有心动的感觉。他忘不了那个像精灵一样的女子。
刚毕业那两年，他们还有书信往来，后来肖愿的信越来越少，他知道她结婚了。他以为她有了孩子忙不过来，又担心自己经常给她写信会影响她和她老公的关系，于是他也减少了写信。
五年后的一个秋天，张洋去省城开会。会议结束那天下午，看看时间还早，他决定去公园转转。十月的人民公园，菊花正好。一踏进大门，就闻到了菊花的香味，满眼的金黄，嫣红，玉白，春绿……或端庄，或妩媚，仪态万千，姿容雅丽。
“不是春光，胜似春光”，张洋喃喃念道。突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呀，这里的菊花果然不与其他地方相同。”张洋紧走几步，转过一从怒放的菊花，看到了说话的女子，身着浅紫色大衣，同色套头蕾丝打底裙，白色靴子。将落未落的夕阳洒在她身上，整个人沐浴在霞光里。
“肖愿”，张洋激动地喊道。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与肖愿重逢，却从没想过惊喜来得这样突然。肖愿看见张洋，直接呆住了。如果说有谁是肖愿不愿见的人，非张洋莫属。她不想让张洋看到知道她的狼狈和不堪。她想走，却抬不起脚步，她想说张洋认错人了可是却开不了口。她只觉得眼睛热辣辣的，有液体正争先恐后要涌出来。她赶紧转过身去，仰着头，深呼吸两口，压下心里的酸楚，回头强颜欢笑地和张洋打招呼。
张洋看着瘦得有些脱行的肖愿，和她脸上明显有些勉强的笑意，心疼极了。肖愿强撑着和张洋寒暄了几句，找了个借口，逃也似地匆匆离去，回到租住的小屋，张洋心疼的目光在她眼前闪现，她捂着脸，任由泪水决堤而下。
对肖愿明显逃避的行为，张洋没有死拽着不妨，他知道肖愿肯定有事瞒着他。既然肖愿不愿告诉他，那他就自己去找答案。他已不是愣头青了，也不是毛头小子了。返回单位，他将手头需要处理的的事情处理好，需要跟进的交代给副手，然后请了休假，去了肖愿的家乡。
06
时间不管人世间的悲欢，只管迈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往前走。转眼半年过去，肖愿在省城稳定下来，将与张洋的相遇当做一场梦，梦醒了生活还要继续。这天，她像往常一样，下班后整理好一天的资料，检查完办公室的电源，最后一个走出写字楼。华灯初上，城市霓虹闪烁，小餐馆里热气腾腾，人声喧嚣。她深深吸口气，入迷地看着这充满烟火气息的街道。然后，直直地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张洋在长街尽头，老远就看到那个从昏黄的灯光里走出来的女子，看着她专心地打量着街道两旁的小馆子，看着她是时不时地皱眉、微笑，看着她直直地撞向自己。他伸开双手将她抱了个满怀。
肖愿挣扎着，却在听到一句话后停下来：“你还是这样，走路都不看路吗？”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抬头看去，张洋含笑的脸出现在眼前：“今天你请我吃晚饭还是我请你吃晚饭？千万不要告诉你又有事情哈。”
肖愿挣开张洋的怀抱，用手掠了一下头发，感觉脸有些发烫，庆幸在夜色里看不清。故作镇定地说：“我请你吧。”
半年后，肖愿和张洋结婚了。因为张洋说：“我很后悔当年没有早点告诉你，结果让你吃了苦头。逝去的时光已经追不回来，我不想再浪费余生的光阴。即使你现在还没爱上我，只要你不讨厌我，就给我们彼此一次机会。往后余生，无论风雨泥泞，还是晴天丽日，我陪着你一起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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