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写于2019年9月7日,首发于简书
今年大热的韩国电影《寄生虫》讲述的是一个在韩国现代社会里,一家只能住在地下室的平民如何在现实中通过对一户有钱人家“寄生虫”似的攫取,力争生存空间的故事。故事发生在韩国同一个城市的两户人家之间,仅从片名就能感受到足够的震撼感和讽刺感。
但是从片名上看我们还能看出,导演是把一个完全由人来演绎的角色和故事,直白的用“寄生”这个对立的关系接露出这两个家庭为代表的社会阶级之间犹如不同物种般差异巨大的现实。寄生行为的背后,即是“寄生虫”和“寄主”的关系。哪怕他们同框起来完全没有违和感。
在刷了两遍电影之后,再看这幅电影海报,其中的隐藏的信息就像剥洋葱一样,丰富的一层接着一层。但是这篇观后,我想换一个角度来解读:通过对这部影片拍摄的实体空间的解构,和在这些空间内发生的事件隐喻的埋伏,来重新认识一下何为寄生虫;以及,在人类社会里的寄生行为,又是从何而来,往何处去。
“权属”与“富余”
《寄生虫》电影里的两个家庭,一个住在半地下的破旧的小房间,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墙壁斑驳,灯光昏暗,面积狭小,还要装满易家四口人的日常起居及大部分日常活动(没有工作的大人几乎没有除了在家以外的其他活动),几乎每一寸横向竖向的空间都被填的满满的。而在故事行进主场的另一个家庭,住在松散舒适的半山,入口一两百米外就开始有平整的铺地,精致的景观,干净的社区。进门后,从精心修建的景观庭园到宽大空阔的室内起居室,在几乎没有人活动的痕迹背后,也能感觉得到,这些整洁背后都是看不见的成本,也是房子主人地位和财力的象征。
除了成本看不见,诺大的空间里也见不到任何人生活的痕迹。似乎使用这个空间最多的人,不是房子的主人,而是管家。房子的主人因为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使用属于自己的空间。通过这个背景铺设,制造出了在我看来的两个故事可以展开的核心的概念:权属(Ownership),和富余(Excess)。房主拥有唯一绝对的所有权,但也同时有着富余的空间,富余的时间,富余的可供“挥霍”的财产。
而这些富余,是这个社会对“上流人”认可的最直观可感受到的筹码(token),任何希望这个社会形态认可的人,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拥有尽可能多的富余。同时这些富余,又给“供养”其他人制造了空间。
空间与行为
空间作为承载事件的场所,对人的行为也有很大的影响。
我们都有这种经验:在杂乱无章的夜市摊周围,就会有人乱扔垃圾乱吐痰,但是在庄严肃穆的教堂,在平整洁白的大理石铺就的艺术馆博物馆里,人们连说话都会变得更细声细气。这不是人突然就变了,只是身处在不同环境,周围有不同双眼睛而已。这也是剧情里为什么在半地下室外的街道上,经常会出现喝多了就随地放水的醉汉,基宇就会忍受不了,跑出门向醉汉泼水;而在第一次去富人家面试富人千金英语老师的时候,基宇从入门开始自己的行为都会谨小慎微,在和房子的女主人谈事情和辅导屋主千金的时候也都正襟危坐。
这种类似的环境对人行为的规范和影响,在本剧里发生过很多次。比如在一层户外的大花园这个空间里,就有基宇和他老爸在主人不在的时候舒展身体,自由呼吸的画面。这时候基宇的老爸,已经是有好几年没见过太阳了,但是人依旧喜阳光,见到了就要张开臂膀。与之相对的,在这座房子一楼通往地下室的通道这个阴暗,狭窄,让人想要逃避的空间里,竟然会发生基宇和原管家的老公互相想要害死对方的行为。还是同样的房子,之前的管家在任职期间,对主人毕恭毕敬,对孩子们也任劳任怨,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当她被替代后,再次回来家里要找她老公的时候,从他的面孔猛然出现在门禁画面的那一刻起,整个人就变得猥琐恐怖。也正是这个角色前后的反差,带我们进入了一个从未被这家里,包括主人在内任何人知道的,悬疑又奇幻的时间和空间上的虫洞——一个几乎与这栋豪宅平行存在的空间。
剧情的隐喻
需要重申的是,我们这里讨论的,不是剧情,也没有按照人物的角色和出场的前后去讨论电影剧情。
这一节我想翻一翻这部电影里在我看来用的非常熟练又出彩的隐喻的手法,来再次品味品味导演讲故事的分寸把握。
1. 空间与行为的对比差异
四口贫民的家在起居空间上非常拥挤,每个人的生活范围和时间也常常会重叠打架。但是这几口家人们的关系却始终紧密融洽,两兄妹聪明又健康(要不然也不会有机会能辅导豪宅主人的孩子们,并且深受认可),并且自始至终在家庭内部都在互帮互助。相反在豪宅里,最不缺的就是空间,主人们又因为大部分又大部分时间不在家,这一空间的多,和一事件的少,让整个豪宅的视觉感官显得更加的空阔,甚至大而无当,有些惊悚。两姐弟都需要请私教辅导,做饭看孩子需要管家,男主人需要司机……按照能让整个家庭正常运转为前提,这豪宅家里的一家四口也正好需要另外的四口人来照顾。这几乎是为这个贫民家庭量身打造的全生态就业机会,也是这部电影剧情得以持续碰撞激荡的基础逻辑。
2. 基宇和基婷兄妹二人都有傍身之技,却也难逃家庭命运的诅咒
到底是什么造成了兄妹二人悲剧的结局?
我一直认为,这兄妹二人本身都非常优秀。他们努力上进,又有各自的拿手技能,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被豪宅的屋主夫妇看上,并且在服务的过程中也赢得了姐弟二人的信任。年轻人之间的信任,反而更纯粹,更没有功利心的驱使。他们在慢慢习惯了富人社会的社交需求和习惯之后,本应该有着更好的生活品质,更好的朋友圈层,但这一切并没有发生,等待他们的,更像是社会对贫穷阶级无情的舍弃和打击。在故事最后一幕弟弟多颂过生日的时候,姐姐此时正在二楼跟基宇上补习课,姐姐邀请基宇一起参加弟弟的生日宴,基宇看着楼下前来参与的看上去精致又虚伪的人们,说“自己不属于这里”坚持要离开。而姐姐却很难理解,为什么“首尔大学”的学生,英语又那么好的基宇,坚持要离开。
同样的看似有勇气和信心实则是底气不足的例子,之前也出现过。基宇在自己家门口看到窗台外面小便的流浪汉那么多次,没有一次有勇气和信心去赶走他,直到基宇的富人朋友送来“假石头”之后莫名有了一股“勇气”去赶走流浪汉。在最后一次基宇尝试用“假石头”砸死地下室的前管家丈夫的时候,也讽刺性的反而被自己拿来的石头“砸死”。
贫穷和失意的经历,让年轻如努力聪明的基宇一样的人,也变得没有信心,没有勇气,不敢去拥有看似自己不配的东西。这两样珍贵的品质偶尔回头落在年轻人的身上,因为在他们的父辈身上已经完全找不到了,但却依然如同闪光的流星一样,转瞬即逝,令人唏嘘。
3. 莫斯代码链接着两个空间,“不正常”的小儿子才是联通两个世界的人
与宽阔的豪宅内部相对的空间,是那条通往地下室的通道。
有趣的是,在前管家第一次把这个平行空间展现在镜头前的时候,这条通道看上去异常的长,也异常的窄,看上去完全超越了合理的功能空间使用和设计的原则。剧情的安排和镜头的拍摄手法让这处空间刻意脱离开原本感觉像是地面上豪宅空间的附属,而使之成为一个完全处在不同次元的空间。这两个空间只在很小的时间窗口和空间上的交错,似乎只在剧情里出现过一次,就是小儿子多颂在晚上偷吃冰箱里的蛋糕的时候,看到了地下室里出来的人,而从此变成了妈妈嘴里的“看到鬼”的不正常儿童。这两个空间还有另外一个交集的线,就是莫斯码。在地下室才能控制的诡异的路灯,成为了多颂,以及日后立志要买下这栋房子解救住在地下室父亲的基宇,读懂底下发来莫斯信息的途径。不同的是,小儿子多颂因为在很小的时候受到了过于惊吓的冲击,整日只画他那晚看到的人的样子,并且在自己生日的当天,又再次不得不目睹自己画里的人再次出现,以及后来的惨绝人寰。目睹这诡异的难以置信的现实,让他被这超现实但是又不能再真实的剧情撕裂(最后晕倒过去)。
4. 寄生虫就是要贯彻好“寄生虫”的生存之道
基宇一家有一天因为主人全家都计划去露营,于是晚上也霸占了客厅,开始肆意吃喝玩乐。某一瞬间基宇的妈妈说他爸爸是蟑螂,在常人看起来,老婆这么当着孩子面说父亲像蟑螂,父亲肯定会因挂不住面子生气甚至动手。但是安静的空气仅持续了一两秒,基宇父亲就破涕为笑,夫妻俩都认为孩子们当真了而笑他们不知道真正的“蟑螂”是才不会在乎什么所谓的称谓,或者在人类社会里的影射:地位和面子。因为对蟑螂这个物种来说,生存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哪怕吃的是shi。
寄生虫就是要做好寄生,再掺杂进来什么伦理道德,社会尊严,那是寄生的不够纯粹。
不过,末尾基宇爸爸最终动手杀掉男主的行为动机,似乎也应该坚持贯彻“寄生虫”的思维模式,不是为积蓄已久的被蔑视和戏谑,但是真正为了什么,我目前还不得而知。
5. 人类社会的生存法则,与动物们的在本质上有很大不同
简单来说就是:人类社会的高级和复杂程度,要求人类需要有能够维持自己和家人生存的本领之外,需要在复杂的社会和群居属性里获得更多的筹码,和更大的主动权。而这些筹码就包含了:学历,收入,社会认可度,谈吐,举止,慈善事业参与度等等。为获得这些所做的工作和付出,也许不可能在当下马上就有显著回报,但是在某个层面的上流社会却及其重要。这也是为什么,豪宅的屋主需要精心的布置小儿子的生日现场,需要叫一些看上去都精致体面的人来捧场。而旷日久居地下的秃顶男人在走到阳光下看到男屋主的第一句话是“感谢”的时候,男主人只能摆出一幅嫌弃却又不知所措的表情。
男屋主殊不知,眼前的这两家人生活在原始的丛林法则下,新的寄生生物需要除掉原有寄生物才可以获得安全感,他们为生死而打的战役,男主是无法理解的。
说到这里,这也许是这部韩国电影之所以能够打动评委和观众的原因:韩国现代社会的基本面就是阶级愈加固化,年轻人的上升途径越来越窄,社会贫富差距越来越大,就更导致富着恒富,贫者愈贫。
尽管这部电影有着看上去极度魔幻现实主义的电影标题,但是实际剧情里的每次深入,每次转折,都是那么的合理又合情。荒诞的似乎不是故事本身,也不是死于非命的每一个人,而是在这个看似波澜不惊但事实上已经分裂成为不同物种的人类社会,我们应该如何保有勇气和精神去好好生活。我们看似在对抗的日常生活里的东西,似乎跟我们最终的境遇没有什么必然关系;无论是好的阶级坏的阶级,整个社会都有被自己的命运结算的那一天,我们能掌握的,真的不多,更不要说我们的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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