耍街是一个傻子,我从记事起就听说过他,县城里的男女老少也都知道他。
如果孩子哭闹不休,大人就会吓唬:“耍街来了,抓了你去。”其实耍街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只是个傻子而已。
耍街是陈家街村民,那时还身强力壮,村里安排他为生产队养牛。陈家街是城中村,于是耍街每天牵了牛,穿过县城长长的街巷和大马路,走过五一桥,带牛到河对岸的荒地里去吃草。人疯疯傻傻,衣衫不整,牛却膘肥身壮,皮毛油亮。
常有胆大的调皮孩子远远坠在那一人一牛后面,唱着嘲笑人的童谣,偶尔还会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朝耍街扔过去。耍街一般是不理会孩子们的,只有被石子砸中,才会转头对孩子们“嚯嚯嚯”地喊几声,把调皮孩子吓跑。
耍街有时也会发癫,那多半是对着好看的姑娘或小媳妇。他会傻笑着追着人家跑上几步,等姑娘或小媳妇吓得花容失色逃散开去,他又嘿嘿笑着转回,牵上牛绳,晃晃悠悠地带上牛穿街过巷。
后来分田到户了,也不知道村里人是怎么安排的,耍街还是照常养他的牛。
中学六年,我上学放学必得经过陈家街。在早上匆匆赶往学校,或傍晚与同学们说说笑笑回家路上,都可能与耍街和他牵的牛不期而遇。这时我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把耍街当做洪水猛兽,但还是会下意识避开,小心翼翼从道路的另一侧低头迅速经过。印象里从没敢在近处正视过耍街的脸,远远看见那一人一牛,就移开了视线,加快了脚步。
那一幕一人一牛清晨而出、日暮而归的场景一日日重复上演,四周景象却如拉片电影一样在不断变换。
在年轻人终于换下黑蓝黄干部装,穿起了大喇叭、小喇叭裤,街上又矗立起几栋楼房的八十年代末,我离开了小小的县城,从此再没见过耍街。
三十年过去,再回故乡,坐在街边早餐店哧溜哧溜吃米粉时,我忽然想起耍街来。
抬眼望去,街道干干净净,再没有当年不小心就可能一脚踩到的牛粪。即使是偏远小县城,现在也楼房成群,商店林立,大城市装潢精美的休闲清吧、鲜花店,这里也随处可见。走在街上的年轻男女,衣着时髦,与城市人并无丝毫差别。
陈家街村口的古井旁,再也不可能见到当年那个痴痴傻傻牵牛走过的身影。不,甚至古井都已不在,那一片早已成了新楼盘。
再也看不见牛儿悠闲行走的县城,何处会是耍街安身立命之所?我忍不住向同学打听。留在家乡工作的同学里,果然有人记得耍街,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早走了,出车祸死的。”
我问:“为什么会叫他耍街呢?这应该不是他的本名吧?”
“这个就不知道了,应该不是吧。反正自他以后,大家把傻子都叫耍街,‘耍街’在我们这里简直成了傻子的代名词。”
“唉......”
除了几声叹息,我们对耍街,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对于这个在我们童年、少年记忆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人,我们了解的竟是那么少。
然而,分明还有鲜活的记忆留在脑海。
夕阳西下,斜斜挂在文昌阁那高高翘起的尖角上。文昌阁早已落败,里面除了蜘蛛网和厚厚的尘土,别无他物。
落日余晖中,一个高大却微微弓着背的身影,衣衫褴褛,牵着一头黝黑壮实的黄牛,走过文昌阁,晃晃悠悠朝升起袅袅炊烟的村庄走去。一人一牛,一前一后,渐渐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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