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朝露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南丘军驻扎的次山营地的。次山营地原本只有几个营帐,因着南丘军的到来,已经扩大到她都有点不敢认了。
是时,夜已深。营地昏暗,唯有月辉与篝火相映。
朝露不知道上原的主帐到底是哪一个,便随手抓了个小兵让他带路。她跑着甚急,几乎是拎着那小兵的后领在跑,也没管一路奔袭跑得快要翻白眼的心肝儿白鹿。
“上原呢?他在不在里面?”她气势汹汹揪住帐外的一个小兵问道。
“原帅在里头,但是露帅……”
拦在帐门口的小兵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掀翻了。
南沙军的帅风风火火地往里闯,一张脸煞白。
“你怎么来了?”
正当时,上原刚巧把自己的衣襟给合了个严实。
朝露见他没缺胳膊也没断腿,四肢还算齐整,脸也没破相,一颗吊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但她同时也逮住了上原神色中的仓促,遂就瞥了眼他那严丝合缝的衣襟,当即瞧出了点不对劲来。
她沉着张脸命令道:“给我脱!”
上原一愣,“脱?”
“装什么傻,老娘让你把衣裳脱了给我看!”
也不知道是因为方才结束的一场恶战还是因为身上有伤体力难支,上原毫不避讳地坐在了床榻上,然而他却并没有要照做的意思。
“听福齐说东枭昨日又来了,才刚下战场吗?”他勾着嘴角,神色柔和地问她,“怎么这就赶来了?不歇息歇息吗?还是说,你日以继夜地赶来,是想在我这处歇息?”
朝露逼近他,不容置喙,“别给我扯开话题,快脱!”
昨夜次山营地受到了突袭,本以为又是一群觸鸟,可浓重夜色中却突然冲出了数只穷奇。穷奇体型巨大,单打独斗的情况下蛊雕占不到便宜。放眼整个营地里,也只有火凤凰能与之相抗。
上原本可以全身而退,但他舍不得这些大型猎物。谁都不知道今年的收成会不会比往年更差,他不能放过这几块送上门来的大肉。
凤凰与穷奇斗了一夜,凤凰背上的上原受伤在所难免。但这些伤能换来两只穷奇下锅,上原觉得还是值得的。但这件事情他并不打算让朝露知道。想要将此事糊弄过去,他自知需得掐着朝露的软肋来。
彪悍的飒三娘怕什么?不就是怕他的软磨硬泡和没脸没皮嘛!
南丘军的帅故技重施,他甩手掌柜般耍着无赖道:“我才刚下战场,哪儿都没力气。”
朝露的嘴角抽了抽,她意识到上原换路数了。但这也就更说明他衣襟底下有问题!
她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促狭道:“我可听说你打穷奇的时候一身是劲儿。怎么,现在连脱件衣裳的力气也没有了?”
上原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打穷奇的时候,那是想着不能让你年纪轻轻就给我守寡,才硬扛的。现在扛过去了,力气也就卸了。”遂还有些期待地看着她,“你到底是我的女人,别说只是想看一看我的身子,就算是想对我做些什么,都是可以的。”他把头一歪,笑得犹如浪荡公子哥一般不羁,“来,想干什么,你自己动手!”
朝露:“……”
她觉得今日这男人为了遮掩伤势,简直是连廉耻都不顾了,遂指着他鼻子骂,“你无耻!”
“我五尺?”他呵呵一笑,“我有八尺呢,朝露!”
“少跟我来这套!”
南丘军的帅见风使舵,笑得痞坏痞坏,“一进门就让我脱衣裳,居然还倒打一耙说我无耻。到底是谁无耻,朝露?”
朝露瞪着他,以牙还牙,“我六尺五。”
她懒得同这无赖废话。想着左右已经在床上滚过两趟,朝露索性就与他比起了脸皮厚度,撸起袖子要对他上下其手。只可惜她连衣襟都还没摸着,就被上原一把擒住了手腕。南沙军的帅觉得自己好歹是个武将,此时又对上了个伤患,胜算多少要大一些。她试着挣脱上原的束缚,可那粮草将军却像个没人一样,力气依旧大得惊人。
“不是说连脱件衣裳的力气都没有吗?我瞧你力气挺大嘛!”她挣扎着,“讨债的,你松开我!”
上原无动于衷,“你确定要这样吗,朝露?”
“我总得看看你伤哪儿了!严不严重!”
“谁说我受伤了?”
“你管我从哪里听来的!”她手指尖用力往前探,却还是够不到上原的衣襟,“你傻啊你!一个人对一群穷奇,出个好歹怎么办?你不要命了嘛!”
上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眼底融了一片柔情。他手上一用劲,便把人拉到了自己的怀里。朝露一个趔趄跌坐在了他的腿上,手却还被攥着。
“三娘,是在担心我吗?”
他很开心,因为朝露到底还是在乎他的死活的。
“怕你死了没人给我送补给!”朝露睨了他一眼,遂气急败坏地用胳膊肘推了一把他的胸膛,“还有,不准你这么叫我!”
这一把推得委实不巧,正中上原的伤口。南丘军的帅猝不及防,疼得眼冒金星,登时沁出了一脑门的汗,攥着她的手也卸了力。
“怎么?我撞到你的伤口了吗?”
朝露赶紧扒开他的衣襟去查看。
白净的衣襟底下露出了绷带,再掀起一点儿就看到了刺目的鲜红。鲜血浸染这绷带,触目惊心。
她心中不是滋味,盯着那伤口,语气瞬间软了八分,“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瞒着我!”
上原缓着痛劲,虚声平静地道:“我怕你担心。”
她默了半晌,看上去像是心疼坏了,又好似是在自责。她的声音有些低哑,“还在冒血呢,我让福齐来给你重新包扎一下。”
“一点儿皮肉小伤罢了。”他抓着朝露不让她走,“你留下来陪我一会儿。”
朝露抬眼便赏了他一记眼刀,末了目光却又落回到了他的伤口上,“胸前这么大个口子,你不疼吗?”
“不疼。看着你,我就不疼了。”
“……难道我是麻沸散?”
南丘军的帅点了点头,“对我来说,你是。”
朝露举头望帐顶,觉得心累。她果真是招架不住上原这一招让人肉麻的软磨硬泡。
即便受了伤,上原那双臂弯依旧有力,此刻正牢牢将她禁锢在怀中。他的怀抱很温暖,让人留恋,叫人不舍。她想逃,想挣脱他的怀抱,可上原胸前的伤却让她不敢下手。
南丘军的帅衣裳不整地搂着她,满足地直叹气,“我驻扎在这次山营地里这么久,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我明知道谷外战事频繁,你脱不开身,却还是想着总有一天你会来。想着自己能像现在这样抱着你,与你说说话。”
朝露感觉到自己腿挨着的那个地方地势渐涨,没好气道:“我看你想的还不止这些个……”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迫囫囵吞了下去。上原说她是麻沸散,可朝露却觉得上原才是。因为只要他的气息一盖上来,她便觉得天旋地转。
上原只轻轻地啄了一下,带着万分的依恋蹭着她的额角同她低语,“三娘,我想要你。”
这句话钻入耳孔,让她一瞬从头顶麻到了脚尖,整颗心都酥了,好似将要融化在上原的温柔软语中。
她低声挣扎着,“还伤着呢,别闹。”
上原好似根本没听见一般,又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我想要你。”
朝露觉得自己在战栗,她抑制不住地想要满足上原。可理智却在妥协与抗拒之间挣扎,让她无所适从。
上原的鼻尖顺着她的耳根往下,湿热的呼吸一路漫延,继而贴上了脖颈,朝露蓦然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忍不住加重了呼吸。她以为自己没有拒绝的机会,然而上原却并没有继续下去,他停在了那里,等待着朝露的许可。
朝露想给他,想把他要的一切都给他。只要她点头,他们就能好好地快活一场。然而就在她将要妥协于本心的那一刻,她想到他们的未来。
今晚,或许他们是快活了,但以后呢?她害怕自己这一生太过短暂,害怕自己欠他的情债日积月累却无法偿还,更害怕这段无疾而终的情究会有一日要将他拖累。
朝露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冷淡,她侧过颈子试图躲开上原的呼吸,“不行。”
脖颈处的温热消失了,上原几乎是在用恳求的口吻对她说:“对我好一点儿,朝露。”他昂起脖子蹭了蹭她的鼻尖,心中苦涩难掩,“你明明知道我爱你。”
这是上原第一次坦诚自己的感情。若朝露只是沙家的女儿,她也许会像寻常的姑娘那样满心欢喜地接纳他。然而她不是,她是沙家最后留下的人了。她的肩上扛着沙家军,那是一把枷锁,将她扣押在了战场上,也将幸福的权利阻隔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知道上原的心意,也知道他是真心的。可就是因为她知道,才不愿让上原陷得更深!
抬头再看向他的瞬间,朝露将脸上的冷漠发挥到了极致,“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上原眼中透着神伤。他们久别重逢,他有好些话想要同朝露说。然而朝露却不给他倾诉衷肠的机会,千言万语汇聚道嘴边却只剩下了叹息,“朝露……”
“我卖身不卖笑。”
上原脸上挂着的苦笑瞬间凝固了。
朝露亦感觉到他的身子一瞬僵了住。下一刻,天翻地覆,她本就不太规整的发髻彻底松了开,一头乌黑的长发狼狈地铺在了身下冰冷的被褥上。朝露清楚地看到了上原眼中的怒火,以及他额间骤然变得如血珠一般的朱砂。
上原才刚下战场,还是为的南沙军才负的伤。然而她却将他鼓起勇气捧出来给她看的真心扔在了地上,还狠狠地撵了一脚。
南沙军的帅觉得自己大约要挨揍了。因为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如此糟践自己的自尊心。
迎着上原愤怒的目光,她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吓到连口水都忘了咽。她从没见过如此生气的上原,气到连额间的朱砂都快泣血了。
然而预想中的拳头甚至都没有举起来。上原只是在隐忍了片刻后,摁着她瞋目切齿地道:“所以,你是在卖身还债,是吗?”
朝露从他的神色中读出了危险。上原待她向来温和,即便那一日她在露台上当众羞辱他的时候,上原也不曾这般面露凶光。
恐惧占据了上风,在战场上如同儿郎一般彪悍凶猛的飒三娘竟也一时结巴了,“上……上原……”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所以一直以来,你都是在还债,是吗?如果你一定要这样的话……好!那就慢慢还吧,朝露!这一辈子,你还不完的!”
这一夜,上原很凶,似惩罚一般,他弄疼了朝露,也伤了自己。朝露挣扎,他就将绷带扯下,用它将朝露牢牢地捆在了自己的身旁。尚未来得及结痂的伤口裂得更深了,皮开肉绽,深可见骨。鲜血从伤处淌了下来,腥甜弥漫,与暧昧的气息纠缠着,染红了彼此。
如果这段姻缘必须要以这样的方式才能继续下去,他并不在乎自己会变得如何卑微或者卑劣。他要朝露,要定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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