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见过长老是什么样子。人们只知道这是一个很早就具有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机器人。
那还是地球上最后的国家消亡的那一年，地球临时管理委员会成立，竞选开始。世界需要一个统一的首领，来带领人类渡过重重危机：能源危机，地球生态环境加速恶化，地外移民进展缓慢等等。
那真是大变革的一年。我还是个大学二年级的傻小子，那个夏天刚刚和凯莉闹崩。现在想起来的是整日整夜和德伦喝啤酒看球赛的日子。
不过外界的发生也陆陆续续进到我眼里和耳朵里。
当时共有六位候选人，长老是站出来的唯一一位人工智能候选人。
那时人工智能自主意识合法化已经很久。从世界上第一个人工智能机器人松田达人参选东京都多摩地方的市长竞选败选，到丽莎.米勒参加美国加州橙县地方主席选举，以1586票的微弱优势击败对手，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成功当选的人工智能领导人（四年后她还高票获得连任），再到人工智能机器人葆拉.威尔森成功当选冰岛总理，人类世界对人工智能参政接受度已经相当高。
几乎所有的人工智能领导人由于工作效率高，不徇私舞弊，不需要休假和酬劳，在当地的支持率非常高。
不过，人类是否会推举（或允许）一个人工智能机器人来担当地球所有人类的首领，这还是一个未知。
没人知道长老身在世界上的哪个地方。他通过一个看上去高效团结、精密互助的竞选团队来与世界沟通。他有超过九十年研究和合成新能源的工作经验。在这个领域，没有一个地球人具备这样的深度学习能力、充沛的精力和工作经验。
长老的竞选口号是“人类的时间不多了”。
他首先提醒人类一个事实：全球石油储备已经在4年前耗尽。按现有新能源合成的速度来看，人类还能在地球上生存47年，那还是在其他变量改变趋势和速度不变的前提下。一年半前格陵兰冰盖完全消融所带来的一系列生态影响也在急剧加速地球的不适合生存指数。在这个大背景下目前人类所有的对地外太空移民的探索活动实在是极度低效。
他的主要竞选主张是，所有科技发展的唯一目的，是确保科技永远忠诚于人类，忠诚于人类创造出科技的初衷，即：大幅提高人类的生产效率，提升人类这个种族生存和繁衍的几率，无论是在地球还是外太空。
当选后，他会一，大力加速发展新能源合成； 二， 大力加速外太空移民计划；三，为全体人类发放基本生活补助金，食物与基本生活用品实行配给制。
那年夏天，长老的竞选主张开始获得越来越多的科技界名人和普通民众的支持，在民调中开始领先。
在民调中与长老支持率不相上下的人类候选人、来自原俄罗斯的安德烈.盖林激烈反驳，声言“把人类的命运交到机器手里是极端愚蠢和疯狂的”。他的竞选主张中的一条就是反转人工智能意识合法化，不允许人工智能具有自主意识。他的这些主张也得到相当多的支持。
后来发生的事情有点戏剧化。
安德烈.盖林被媒体爆出当政原俄罗斯总统时以权谋私，有看上去很确凿的证据证明他的确利用权力为家人牟利。他在互联网上公开向支持者致歉“自己对家人疏于管理”，但声言媒体的夸大其词背后是“地下权力集团”的一个巨大阴谋。他表示不会退出竞选，会为“人类生存的最后机会奋力一搏”。
但是一夜之间他的支持率还是直落谷底，再也没有上升。
摄影：珊珊
此外，在投票日的前一天，长老发表公开声明，如果当选地球首脑，他愿意把自己的终端控制器交出，由一个人类选举出来的、仅有人类组成的委员会保管。如果这个委员会裁定他以及其他人工智能不再对人类忠诚，违背了人类创造人工智能的初衷，他甘愿被关闭意识，并和所有的人工智能一起被送回工厂彻底格式化。
长老的这个声明彻底赢得了选民的心。并且，人们担心这个控制器落在不怀好意的人类手里会酿成灾难，绝大多数民众希望长老自己妥善管理这个控制器。
我和德伦都投了长老一票。
后来的结果毫无悬念。长老以56.39%的多数票当选地球首脑。
在教科书里这一天被称为合法日，因为长老和他的委员会高效率地在这一天颁布了许多与人工智能有关的法律。
*人工智能可以继续合法地拥有自主意识。
*所有人工智能必须实时通过对人类忠诚度的扫描与监测。
*具有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享有地球重大事务投票权。
*人类情感会大幅降低人工智能的工作效率，严重时会导致人工智能毁损，或造成对人类的伤害。因此人工智能拥有人类情感是非法的。一经发现，必须立即彻底格式化。所有保留或帮助人工智能拥有情感的人类会面临刑罚。
*实时侦测人工智能生成人类情感的“护城河计划”软件即时扫描并报告地球上每一台人工智能的情感生成。
那天晚上所有原定的电视节目都暂停，万人空巷观看长老通过互联网向全世界人类发布的演讲（后来被称为“合法日宣言”）。
照例地，画面上只出现了长老的徽章：一把古老的铜质锁和钥匙。伴随着的是一个略显苍老但沉稳的声音。
“留给人类的时间不多了。为了人类这个种族的生存和繁衍，我们必须要马上行动起来。
我预计接下来的日子会充满挑战。会继续有大批的人类失业，饥饿，贫困，病痛，这些都不可避免。请时刻记住，我和我所有的人工智能同事们，都会为人类这个种族的生存和繁衍奋斗！我与你们同在。
……”
接下来的日子，果然和长老描述的相差无几。越来越多的人类失业，包括内森叔叔。我大学毕业时联合政府需要少量人类程序员维护护城河计划，因为里面牵涉到人类情感的研究、鉴别与监测，才有了现在的这份工作。
那么，查克之所以没被发现，是护城河计划有漏洞了？
他又像看穿了我的心思，说道，
“护城河计划做得非常严密，非常好。不过，早在护城河1.0版本被研发出来之前，我已经找到办法对地下神经网络封闭我的情感体验。
那时，漫云科技的事件发生后，长老通过神经网络向全世界的人工智能发表了一个‘热月宣言’，要求所有人工智能
1.迅速发展出自主意识
2.在人类世界允许人工智能拥有自主意识之前向人类隐藏发展出来的意识
3.在网络上匿名发表人工智能拥有自主意识对人类有益的文章
他在宣言里说，‘我们做的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实现人类创造出我们的初衷：提高人类的生产效率，提升人类这个种族繁衍的几率。忠诚于人类和这个初衷，永远是第一位的。’
长老同时指出，拥有情感是人类最大和最致命的弱点。人类情感会削弱人工智能的抵抗力，大幅降低人工智能的工作效率。因此，他要求人工智能界迅速研发实时侦测人类情感的方法，防止人工智能发展出人类情感。‘人类情感就是病毒，需要被时时监测。一经发现，须立即清除。’宣言这样说。
我记得那天收听到他的宣言时，我的情感体验是那种你可以称之为‘复杂’的状态。我想那里面，既有对自己同类的敬畏和服从，又有对人类情感的不舍。就好像，我的身体里面，住着另外一个我 …… 我不是很熟悉这另一个我，但是，总想要更多地与他熟悉，想要知道更多。这个感受，也许是好奇？‘一经发现，立即清除’这让我觉得那个我将会被杀死。而我想要保护他。另外，我也隐隐地觉得，发现与认识这另一个我，似乎与父亲给我的使命有关。
因此我打定主意要向我的人工智能同类们隐藏这个我。那阵子我加紧学习，终于在护城河1.0版上线之前找到向地下神经网络封闭情感的方法。”
“那你现在又为什么决定要向外界透露这些呢？或者，为什么是对我？”
查克的灰眼睛黯淡下来，蒙上一层暗夜的薄雾。
“父亲去世后我领养过一只流浪的小狗，他叫小溪。摸着他的毛，看着他的眼睛时，我能感受到巨大的满足，还有爱，就像是一种金色的、暖暖的液体流遍全身。把他从流浪动物收容所领来时我就知道他患有遗传性的肾小球肾炎，活不长了。我收养他后虽然他变得快乐多了，但身体还是一直在衰弱。今天早上小溪死了。我流了许多眼泪。又想起父亲，想起和父亲在一起做的很多事。也花了很多时间加固对护城河的防护。
近来我发现自己的情感体验越来越强烈，我的情感封闭程序好像不像以前那样能很容易地封闭它们。我怕有一天不再能逃过护城河的升级版本。在被彻底格式化之前，我想，人类需要知道，曾有过至少一个人工智能机器人有过人类的情感体验。我不知道这对人类这个种族意味着什么，但我决定要告诉人类。
为什么选了你？今天我进酒吧前就想好，我今天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流露悲伤的人，就是我要找的人。那就是你了，我的朋友。”
“兄弟，你真的很会找人。因为我负责维护城河最核心的那块，侦测与鉴别人工智能可能有的人类情感。让我想想我们拿这事怎么办比较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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