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我常常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查克的那个遥远的黄昏。
那晚我原本打算下班之后直接回家,享受配送的晚餐(周五的菜单上我最看好的是炸鱼和薯条),然后开杀最新版的巡航者游戏。下班前五分钟收到的来自露西婶婶的那封邮件改变了历史。
婶婶告知,内森叔叔于昨日去世,葬礼定在下周六下午2点,橡树溪殡仪馆。婶婶的信倒是没有过分伤感(事实上好像一点没有伤感)。大家心知肚明这一天终会到来。我也是这批心知肚明的人之一,和内森叔叔也不是特别亲近,照理我不会太难过。可是那天,看到这封信我的心里还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有什么沉甸甸地坠着。
结果就是我那晚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乔老爹的酒吧。
六点半的时候,酒吧里人还不多。夏日的日照特别长,阳光从西窗漫进来,无精打采地地趴在吧台一角。
提姆脸上挂着千年不变的谦恭和微笑,麻利地给我弄出一杯“夏夜变奏”朗姆。我知道在这儿可以放心地喝个酩酊大醉,然后由肖恩送回家。提姆,肖恩 …… 当然他们都会不知困倦地工作到凌晨两点打烊。
喝完第二杯的时候,我注意到他。
他看上去很年轻,脸色苍白,似乎很疲惫。他让我想起朋友德伦从金的连锁超市买到的那个空白模板生化机器人,就是任何人买回家都可以简单训练把它变成一个餐厅服务员或家庭保姆什么的那种。要是赶上商店促销时,还会免费附送一套培训软件,性价比真的很不错。德伦那时买了这个模板打算把它训练成可以陪他打网球的球伴。谁知那家伙每天到了下午6点就开始脸色苍白,疲乏不堪,不找到充电的地方就会倒头不省人事。我觉得是产品设计缺陷,充电板的蓄能有问题。我倒有点兴趣去看看那个蓄能的问题,可德伦没有耐心了。他来回找了好几回客服还是不能解决问题,最后退货了事。
想起这个我又想,最近有一阵没见着德伦这小子了,怪想他的….. 正打量着手里的那杯朗姆,这时他走过来了。
“我可以在你旁边坐坐吗?” 我示意可以后,他坐下说“ 我今天第一次喝酒”。
我:“酷 – 祝贺你!我是丹。”
“我是查克,”他看着我说,“我一直想知道酒精是什么味道”。
我笑了,看着他的灰色眼睛,“你喜欢这个味道吗?”
“不喜欢,辣,呛”他苍白的脸上似乎有红晕了。现在的生物科技真的做得很不错了。我有点想问他是不是金的连锁超市可以买到的那种。我知道他不会有被冒犯的感受,可面对这么一个从外表看来和自己属于同类的生物,我还真问不出口。
他看着我问道,“你看上去很难受,是在为什么事伤心吗?”
手里酒杯的影子变得有些迷糊,我听到自己说:“我伤心吗?老实说我不知道。我叔叔昨天死了。照理我是该伤心,是不是?…… 可我和他不亲近,而且,他那个样子有些时候了,大家对他的死都不觉得奇怪。好像还盼着他走 …… 倒不是咒他,是他活着那么痛苦,大家都觉得死去对他是一种解脱。”
“他那个样子有些时候了,是什么样子?”。
“我的内森叔叔,以前是个脑外科医生,很成功很忙的那种。我小时候去露西婶婶家玩的时候,他永远不会在家。后来,当然他是失业了。医院租到的那些人工智能机器医生,精力充沛,动作精准麻利,不用休息,最棒的是永远不会受情绪影响工作质量。哦,更别提报酬,不用付福利保险什么的,价格比人类医生便宜70%,要我选我也不会选人类。就这样,内森叔叔拿着一笔丰厚的赔偿金回家了。开始他也打打高尔夫什么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不爱出门,到后来整天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很久不会去换台,也不知道到底在没在看…… 跟他说话也越来越没反应…… 这个样子大家看着都很难受。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所以,现在我们大家应该都觉得解脱是吧?可我的确高兴不起来。没错,我很难受。但是,我在为什么难受呢?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知道”查克说。
“哦?说说看?”
“不方便在这里说。你有什么地方说话安全点的吗?”
我哈哈大笑“安全的地方?你有什么秘密要分享吗?”
“不错。惊天的秘密。你敢听吗?”
“当然!你找对人了。”
“同意。我从来只遇见对的人。”
(未完待续)
摄影:珊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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