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着头盯着我手肘下垫着的书：“看的什么书？”
“《斯普特尼克恋人》”
“你怎么突然爱看书了？”轻哼一声，嘲笑般轻盈的说道。
“分手了，时间多的没法打发咯，我爸书架里有啥就看啥呗。”
“我看上一本书的时候还是去年咱们高三呢，《了不起的盖茨比》。说真的，有钱人都是王八蛋！”
毛子双手扶着吧台，满心不快的吼道。
毛子吼得对象我不甚清楚，毕竟我们两个就坐在旁边，完全没有对我吼得必要。在这清吧里这么粗声大气的吼叫倒是把两个坐在后面对着我们窃窃私语的（可能只是对着毛子窃窃私语）小姑娘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双手抱着酒杯唯唯诺诺地喝了口酒。他可能是冲着我的花生吼、也可能是冲着酒保、也可能是冲着他自己。但不管怎样，吼完之后，毛子总是显出一副满足的神情，津津有味地呷着啤酒。但其实他也不是穷人，看他一千块的烫发和一身至少一万的行头也能看出来。“为什么你要骂你自己？”之类的话我也不是没问过。但每次他也都是理直气壮的大声吆喝一句：“我有钱又不是我的问题，我又不能决定在哪儿出生。”索性我也就不问了，可能真正王八蛋的是钱，不是人。
“诶不对啊，你怎么又分手了？”
“谁知道呢，但任何一段恋情的结束不都是可以用类似‘没遇到对的人’这种理由搪塞过去嘛。”说完牛饮了一口，看了看大半空间都只剩冰块的时候，心不禁疼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别的什么。
“难受吗？”
“没啥感觉，还行吧”
“哭过吗？”
“没。”
“来，干杯。”
毛子举起瓶装的百威，作势要和我干杯，我摆摆手，拿起一粒花生米嚼了起来，忘了之后会粘牙的事儿。
过了多久，酒吧的音乐仿佛变得迷离起来，眼前现出一栋房子，是那种西方红砖砌成的带烟囱的两人小屋。房子坐落在一片山林里，一条有两个人的脚印踩成的小径慢悠悠的从门口通向森里深处，脚印是朝着屋门的。房子门前有一片地被漆成白色的木栅栏围了起来装点成了花园，有玫瑰、紫罗兰什么的。房子后面是一片湖，阳光透过湖面营造出来的澄净在每一圈浅纹上映出了粼粼光亮。湖中央停着一叶小舟，偶尔随风象征性的晃动一下，但也只有从传到岸边似有若无的水纹才能证明这舟有晃动过的证明。房子的红房顶上已经有了掉落的痕迹，烟囱上的砖瓦也缺了几块，显出一片颓废的迹象。但很奇怪这房子瞧不出长时间使用过的痕迹，烟囱也没有被烟熏过的黢黑，每一块砖瓦上也看不出风雨刮后留下的明痕，石墙上更是找不到林中雨后滋长出的苔藓，仿佛这破旧的边边角角在建造的时候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建筑的一部分。
房间里出来一个人，是我自己。穿着破洞的短裤和白T，好几天不剃的胡子毛毛躁躁的从脸上滋生出来，一头长发也像是很久没洗那般，乱蓬蓬油乎乎的任由其在脑袋上肆意炸开。我打开门，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切，觉得瘙痒似的挠了挠后背。我看着我自己，但我和我的距离却很难界定：我能看清自己屋顶上多一块少一块的瓦面，能看清花园里半枯萎的紫罗兰聋拉着脑袋低垂在离地面不远的空中摇曳，但我却看不清自己的脸上，是慵懒还是颓废。面部表情仿佛被罩上了一层雾，就像透过细雨渲染的窗子看窗边避雨的猫，不知道是在颤抖还是瞌睡。
我看着我自己转过身，揉了揉打哈欠后眼角挤出的眼泪，绕到了屋后面。在没有任何人走过的绿草地中吊儿郎当的向树林深处走去，全然不看那个仿佛由四串向门的，两个人的脚印踩出来的林间小径。
毛子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把脸凑到了我的眼前，想搞清楚我突然发呆是什么情况。他的用意也许是比较单纯的，但坐在后面的小姑娘看到这景象都惊呼出了声，但随即却传来了兴奋地尖叫。仿佛第一声惊呼是白瞎了毛子这么好的男的居然会想亲我，而随后的尖叫就是腐眼人逮到基人后发自内心的满足。
“我妈还等着我给她抱孙子呢。”我感觉到他的睫毛在我脸上刮得瘙痒，才回过神扇开他那张大脸，眨了眨眼把之前的景象都散掉。毕竟他的这种过于亲密的动作在我这里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或者说他对于所有人都会做出比较过格的动作，所以很多男生女生都对于毛子有幻想。但这也不能赖他，毕竟有这张漂亮脸蛋耍流氓都能被人说成是会撩，如果长着朱元璋那张脸的人模仿毛子一样把一个女孩抵在墙角问一句：“今天有空吗？”恐怕当天下午就能在牢房和狱警吹牛逼了。
“咋回事儿，聊着聊着突然愣住了？”坐会了椅子上，他笑着问我。
“没事，想到了点事儿。”
“我就知道你还伤心着呢，跟我这儿硬挺。”毛子轻笑一声，呷了一口啤酒。眼神中自上而下俯视我的那种仿佛过来人般淡然的意味让我想给他一拳。就好像每年回老家，在我聊起我自己的留学生活时长辈总跟我说：“你还小，too young too navie，”时的那般神情一模一样，可他们连句英文俏皮话都不会说。但这次我真的不得不承认毛子是对的了，所以这让我更加不爽甚至现在就想把酒杯扔向他，但回过头想想杯子装的玩意儿都花了我一百多块钱，谁知道这杯子值多少钱，没准扔完俩人就得各走各的路了：一个去急诊，一个去酒吧后厨刷碗。
“我又不像你，整天有小姑娘舔你。我好不容易谈了一个，又是特别认真地，怎么可能不难受。但你要说伤心，我可能还真没觉出来呢。可能是刚分，还没咂摸出伤心的滋味儿呢，你再给点儿时间。”
“趁着不伤心再找一个呗，天底下好姑娘这么多总有一个看得上你的啊。”
但我为什么没感觉到伤心，好像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加上酒店隔离，这也才是我回国的第十五天，在酒店除去三餐外就点三瓶啤酒外卖，窝在屋里的沙发上看着教授对着电脑屏幕喷着唾沫星子，醉醺醺的也懒得想什么学习。期间还考完了俩期中考试，靠着自己基础不错也勉强糊弄了过去。所以咋分手后好像也没有特别多的时间去回想以前的事情，但也防不住零星的事情如暗流般不受控制的冲到脑子里，随即又在一瞬间般急流勇退，来不及让我的心绪有所反应。
但当有人问起这个问题，或者说让我想到了这个问题。这个疑问如同啤酒瓶盖落入一泓幽雅而澄寂的清泉时激起的静静波纹在我心中荡漾开来，稍纵即逝，却又延绵不绝。我饶有兴趣的体味着心绪间细微由强烈，复杂又简单的变化。不由觉得很可能有清泉精灵在眼前闪出，问我刚才投入的是金瓶盖还是银瓶盖。
看我又不说话，毛子把我手中的书抢过去看了会儿。但他天生不是看书的料，或者是他早就注意到了后面对我们指指点点的小姑娘。看了两眼书后索性转过身走到了她们那桌，一边解释着我们俩不是基佬，一遍饶有兴致的和她们聊着，不知道哪位姑娘有幸成为毛子脚踩的第三条船。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才活了十九年，有的是时间慢慢琢磨。
毛子坐在两个女生中间，手舞足蹈的和她们海聊这什么。女孩们笑的花枝乱颤，被化妆品装点的如瓷器般精致的脸上透出一摸红晕，仿佛是真的动了情。我坐在位子上，酒保在吧台后面机械的调着酒，而我直愣愣的将目光对着他发呆。与其说是在看他，不如说我只是把眼神发散到我目力所能及的所有范围内，让一切都很模糊。我知道现在我去找到毛子必定可以和他们一起聊的畅快，毕竟只有毛子一个男的，狼少肉多。但我实在是困惑的没那个心情，感觉发呆就是在晚上十点的酒吧里所能做的最有营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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