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你有多久没赤脚走过了?
王先生开着车载着我们,通过铺满石子的小路,直接开到家门口时,我脑子里突然闪出来这个问题——“亲,你有多久没赤过脚了?” 我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就说出了声。
妈妈听到,感慨:“ 恩,是有一段时间没吃过饺子了。”
王先生接茬:“这大热天的,吃什么饺子啊?”
看来,真的是太久远了。
亲,你有多久没赤脚走过了?我老家在安徽大别山余脉的香茗山脚下,每次向老乡介绍我那旮沓时,人家总是一脸茫然,高德地图怕是也救不了。其实在老家这一带,姓孙的屋场,还是挺多的。“油柞塘”只有30多户人家,应该是最小的一个。我到现在都不确定,几代人口口相传的屋场名“油柞塘”是不是这三个字,但我一直都相信,肯定有个“塘”字是跟旁边的大池塘有关系的。依山傍水的,该是个让人羡慕的好地方才是。也许,过去,的确是。这里估计会是我们这边最后一个通自来水的“部落”了。愚昧、落后! 我曾不止一次咬牙切齿愤恨。 幸而,家门前就是条水沟,活的。大家洗衣、洗菜、洗什么的,都在这里。
今天,我静下心来听见了流水潺潺的声音。
脱下鞋,坐在洗衣服的石墩上,把脚插进水沟…… 自然而然,自然,舒服。
大概是 4岁的时候,爸爸托人在安庆那个很遥远的大城市给我和姐姐一人买了一双凉拖鞋,让我和姐姐在村里很是风光了几天。然而,也只是几天。因为,后来,我把它弄丢了。每次我一洗鞋,见我洗得认真,路过的麻麻总要大嗓门笑我:“妹伢,鞋要洗许干净滴哟,是要扛在肩上啊?” 那天,洗完鞋我就高高兴兴,光着小脚丫回家了。走到半路,才想起,鞋落在水塘边了,跟姐姐拌嘴谁都不愿意回去拿,结果,再回去找时,就找不回了。少不了一顿惨训。后来每次说起这事,爸妈总是一脸惋惜。
把高跟鞋提在手上,赤着脚小心翼翼走过一小截新修的沙石路,往从前走去。
这祖辈人踏实的硬朗的土地,这柔软真实的草,几十年未变的田埂小路,一旁的缠着藤条的树,两边的稻田青青…… 从前,白天,这里川流不息——赤着身、黑黝着背、扛着犁耙赶着牛像夸父似的男人们、扎着毛巾手提一篮茶水背驮锄头的女人们、 还有在田埂地头嬉戏打闹自由奔跑的孩子们。天空很大,从鱼肚白到晚霞红。
想象着这片土地上曾经有过的热闹景象,或许还曾留下过插队知青的青春,不由开嗓唱起儿时的那首歌——麦苗儿青来菜花儿黄,毛主席来到咱们农庄……
这首歌是我小学语文老师教的,他每次唱都特别深情。这种深情,是孩提时候的我所不能理解的。我是个伪农二代。虽然小时候也去捡过棉花、下过肥、摞过稻把、放过牛……但白皙的皮肤直接就出卖了我。我其实是温室里长大的,相对于老家的同龄孩子们来说。苦耕的妈妈 一心希望我们姐妹能像当赤脚老师的爸爸一样,能读出书来,出人头地。所以,她两脚踏地,两手用力,撑起了一个家。夏天的日子里,妈妈干完农活回家,天总是黑的。我总是先看见两只脏鞋 老远从妈妈脚上射进家门来,满是泥土汗唧唧。然后才看见佝着背驮着农物的妈妈。拖在后面的,是副手爸爸。爸爸总说妈妈是个男人大大咧咧,妈妈也会嫌弃爸爸跟个女人一样婆婆妈妈。
其实妈妈也有很女人的时候。那些农闲时冬天的夜里,妈妈和队上几个姑娘媳妇 一起剪鞋样、纳鞋底,做鞋穿。煤油灯的光跳着自由的舞,忽明忽暗,衬着我脑海中最初“慈母”的印象。妈妈的手真是神奇的手,握得起锹锄,还拿得住针线,还能做一桌好菜……可惜,没一样传给我。
脑海里又冒出那首古老的歌——
太阳歇歇么 歇得呢
月亮歇歇么 歇得呢
女人歇歇么 歇不得
女人歇下来 火塘会熄掉呢
继续往上走,远处田坝那头还有个大一点的水沟,“双抢”的时候,我曾见过大人们在那用“水车”抗旱。这水车和我在二麻家阁楼上看到的纺车一样古老而神奇,让我对那些我不知道的过去的日子更感好奇而敬畏。
亲,你有多久没赤脚走过了?对于现在的孩子来说,那些我所敬畏的,大概也只存在于历史书上了吧?他们大概是看不到80后90后父辈们在地间“汗滴禾下土”的景象了。守住这土地的,是日渐老去的老人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等到有一天他们终归黄土时,也将带走一个最真实质朴的时代。当然,庄稼还在,不然咱后辈怎么活? 别怕,咱有文化、现代化、机械化、催化剂、还有进口……
前几天,惊闻村里想在这里建一个大型垃圾站。该说些什么好呢?
这里不是应该生长庄稼的地方吗?
怎么就那么多垃圾呢?
我们穿起了高跟鞋,走在了水泥大道上,越 走 越 远 。
亲,你有多久没赤脚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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