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八岁上小学前,就听奶奶说过,那株玫瑰已经长了二十多年。
奶奶是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的女人。
在奶奶影影绰绰的记忆里,玫瑰是在大伯大概十多岁的时候她亲手种下的。
一个农村小脚女人,生于清贫荒乱年代,却一生过得清漫,尤爱侍弄培养花草。
那株玫瑰种在奶奶老屋的窗台前。
我有记忆以来,就已经长到高过了屋檐。仔细想来大概得两三米高。
那是玫瑰,一年只开一次。
这是我昨天才在我们家族群里得到确认的。
我一直以为是月季或者是牡丹。
好像一直觉得玫瑰不会那么大朵,不会那么高枝,不会那么恣意茂盛。
其实说一株是不准确的,那是一丛,大概有十几株的样子。
枝干挺直向上像竹子,成人粗手指般壮实,长满了刺。真的得有两米三米的高度。
你们见过那样的玫瑰吗?开到极盛时,每一花朵都跟小孩子的脸般大小。
奶奶的老屋是古老淳朴的石头泥土房子,窗开在大炕的一头,木质格子式的窗棂,没有窗扇。窗台下挨着老屋南墙外,用石块和泥土坯起来两平米见方的半圆花池,简易,毫无造型,质朴无华,就是那一丛玫瑰生长了几十年的地方。
大概每年的六七月份,玫瑰开始陆陆续续绽放。我小时晚上跟着奶奶睡,睡了好些年。记忆里,每年夏天的早晨,睁开眼睛从窗户抬头望,枝繁叶茂,大簇大簇的玫瑰花头,繁盛到让人担心会把枝头压弯。实际上也真的会把枝头压弯。
玫瑰花期大概一月有余,几乎就是在每年夏季最热的时日里。层层叠叠的粉色花瓣,里面是微红嫩黄的花蕊。每年盛放时,在奶奶家大门外就有玫瑰的芳香荡漾在空气中。
夏日,我们有时候会凑在奶奶家吃晚饭。一张木桌子就放在老屋门口,玫瑰花丛旁。奶奶会在旁边点一根从山上采下来自己编制的熏蚊草。必定有夏日晚饭桌上必备的酸甜红萝卜丝(奶奶刀工了得,红萝卜丝会切得细如银针。用白砂糖和醋稍微腌制,酸爽可口。),有粥,有小咸菜。一家人,大人孩子十几口,就围坐在饭桌旁,吃一顿再寻常不过的晚饭。我们的头顶就是几十上百硕大的玫瑰花朵,玫瑰的香气使那再寻常不过的农家晚宴不再寻常,以至于至今让我怀想,难忘,恐怕余生都不能忘,不许忘了吧!
推算来,奶奶种下这几株玫瑰的时候,正是跟我现在差不多的三十几岁。我能想象这个小脚女人如何小心翼翼扦插,培植。她很擅长。她的院子里处处都有各种花草。对于扦插月季,玫瑰等枝干类花草,她好像从未失败过。
她不好言语,但是却一生求美。无论时代多纷乱不堪,生活多清贫无奈,都没有磨灭她心里对美的那份执着。肯定是满心期待地种下的吧,这十几株玫瑰,在以后漫长的几十年岁月里,完全没有辜负她。甚至陪伴着她,从一位清朗妇人到一位垂垂老妪。玫瑰也从尺把长的孱弱小枝,长得高过屋檐,每年盛放几百硕大花朵。
玫瑰开到盛时,是真的会把枝头压弯的。
幸好那时候五仁儿大白皮月饼里的青红丝,是真正的玫瑰花瓣做的。我对五仁儿大白皮的执念,似乎就源于那时吧,至今,从不吃别的馅料的月饼。
每年八月十五前,是玫瑰盛放后期了。奶奶会吩咐哥哥姐姐们,把有些衰败迹象的花朵剪下来,小心放在她的大簸箕里,基本每天都能采下一大簸箕。下午的时候,镇子上每年做月饼的那人家会来收购奶奶的玫瑰花。
昨天,家族群里,堂姐说那时候奶奶还会给我们做玫瑰花饼吃。很浓郁的玫瑰花香味的煎饼。可惜我已经印象不深。
高中到大学那几年,每年冬天奶奶的痨病严重,几乎整个冬天卧床不起。大伯爸爸兄弟们轮流床前照顾,吊水很长时间。似乎从那时起,每次回家再无心看那一丛玫瑰,因为花丛间总是堆满了奶奶吊水的药瓶子。求学在外的几年,回家少了,更没有了整日依偎在奶奶身旁的岁月。似乎也就渐渐忽略了那丛玫瑰,甚至快要遗忘。
已经不记得,那丛玫瑰是何时被清理走了。是在奶奶老去之前还是之后,为什么我之后再也未曾关心过,而现在却怀想起来,如此难忘。。。
曾有那么一丛玫瑰,开在一个农家小院,一开几十年,陪伴一个几乎没走出过镇子的妇人。陪伴她从清朗妇人到垂垂老妪,一个一生坚强,一个放肆绽放,她们从未辜负对方。。。
我一直坚信,奶奶这一生说不上多幸福,但是有内心里属于她自己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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