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夏天是快活的。
早晨最舒服。醒了,但不睁眼。此时还不热,又养足了精神,享受懒觉的惬意。听见娘下床,提走尿罐子,开门出去,后悔没先娘一步撒泡尿。院子里传来鸡鸭被放出笼子的咯咯嘎嘎声,看家的小狗也跟着凑热闹汪汪几声,刷刷的扫地声,从院内渐渐消失于院外。
睁开眼,窗口亮亮的,阳光还没有爬进来。白纱帐内,几只半夜偷钻进来的蚊子,鼓鼓的肚皮,黑亮黑亮的,趴在帐顶,一动不动。踢一下蚊帐,换一个地方,又不动了。爬起来,纵身跳,"啪",没拍着。再跳,"嗷"一声,踩着姐姐的腿了,换来一巴掌。
打闹声吵醒了弟弟,招来了娘,一个烧火,一个看娃。
胡乱喝碗棒子粥,抓块煮红薯,溜出门。后面跟着小弟,鼻涕挂到耳朵根。
跑到毛妮子家,倚着门框等。她家的每顿饭总是晚那么一会儿。好像等很久,红薯都啃完了,她才背起走路还不稳的妹妹,我帮她拿着煮红薯。路上又碰着狗胜子,后面也拖着个跟屁虫。走到村口,又聚来三五个玩伴。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杀到村外。生产队里的麦穗已经泛黄,歪着沉沉的脑袋。围着麦田走了一段,不行,人多扎眼。看青的六爷爷,甩着鞭子老远就嗷嗷叫。我们不怕他,怕鞭子。他力大,我们人多。抓住了进攻地东头的狗胜子,西头的毛妮子拽了两把麦穗;松手去追西头的毛妮子,东头的我又揪了一捧豌豆。
看青的老头儿真笨,我们一直这样说。
沟里风小,点着随手捡拾的柴火,麦穗、豌豆扔进火堆。不久,香味飘满田野。扒拉开火堆,沾着火星的麦穗、豌豆被一抢而空。每人嘴头脸上手上都黑乎乎的。
田头、路边,扒布草随手可摘,偷偷贴在他人背后。开了头,恶战就开始了。你追我赶,闪转腾挪,连滚带爬。跳过沟,跨过坎儿,跟屁虫们身上贴的扒布草最多。笑声,哭声,一阵接一阵。
影子偏东了,越拉越长,村里冒起了缕缕炊烟。玩够了,疯累了,肚子也瘪了。村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唤声。嚼着茅草根,狗胜驮着睡着的弟弟回家了,毛妮子背着妹妹回家了,我也拉着一身泥土的弟弟回家了。
呼噜呼噜喝完两大碗豆面条,晚饭最香。
姐姐爬到墙头,从破了一个角的陶土花盆里仔细摘下一大把指甲花。娘把鲜红的指甲花捣碎,白矾捣碎,和到一起捣黏。挑起一团,抹在姐姐的大拇指上,苘麻叶子包裹,细棉线扎紧。用屁股把姐姐使劲挤到板凳下,娘再抹到我的大拇指上。姐一个指甲,我一个指甲;我一个指甲,姐一个指甲。十指全扎好,不敢弯曲。
展开俩手躺在院子中的凉席上看月亮,数星星。梦里,举着鲜红的指甲,迎着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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