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楼记

小二楼者，余寄身所也。楼高不过二层，房仅数间，因得名。余自乙酉七月游幕长安，辄居于是。其楼三面凭空，窗东向，窗前惟栏杆，无可蔽日。夏则溽热，冬则四壁鼓风，苦哉也欤！然吾居于是，多可喜，亦多可忧。

先是，楼为仓库，四壁徒然。有司择其一间敞然者，置余其中。屋内蛛网横结，尘埃满地，余稍为修葺，置桌椅，张海报于墙，始见鲜活意。余非一人居，同居者四公，皆同僚也，以余最近署而最得便。而余爱亦最深，而余居亦最久。

是楼也，东迎旭日，西面长街。四时光景，亦可快人耳目，为吾喜。每春之晨，秋之夕，夏之夜，冬之午，天光云影，斗转星移，余喜亦因时而异。春晨之时，日光熹微，鸟鸣上下，花香浮动，轻袍短衫，吐故纳新，有潇洒闲适之意；秋夕之时，红日西沉，薄暮冥冥，凉风天末，木叶尽脱，霜露既降，有去国怀家之叹；夏夜之时，晓月初升，余温犹炽，茶余饭后，或闲步长街，或坐对荧屏，热则汲水濯足，闷则偃仰啸歌，有飘飘出尘之态；冬午之时，或晴日，或雪时，好友三两，围炉小坐，温酒驱寒，困则曰：“我醉欲眠君且去。”酣睡初足，日色已昏，起凭栏远眺，有怡然自得之乐。此四乐为乐之最也。此乙酉丙戍年间事，后二年，楼内多增电器，余居近署，亦可网间冲浪，余乐亦倍于前。

楼之下有家属院，院内有淋浴间，热水四时供应，淋浴之便，无有过者。余每睡前，或晨起，辄爽然一浴，无论冬夏，遂有脱胎换骨之乐。此至乐事，不可不提。

居之初，楼内同居者共余五人。五人者，同年之进局者也。工作之遐，闲时小聚，友人往来，亦小二楼之胜慨也。此丙戍间事。越明年，二公以婚事迁出别居，余送之，同居只三人矣；后一年，一公以公事亦迁出，余亦送之，同居只二人矣；今年，另一公置楼房，亦欲出，余亦要送之，则留守者余一人而已。呜呼！余自居至今，凡三年矣，往来一人，形影相吊。盖少红袖添香者矣。余至小二楼最早，而退之最晚，迎来送往，习为常事，乌有是叹乎？然余去岁居于是，今岁居于是，明年恐亦居于是，则余何日可退也？小二楼亦闲居之佳胜也，然止于二三年事，多则君子不取，吾亦不屑。余之迁出既茫茫不可见，余之居亦抑抑不得欢，悲夫！

余性喜读，积书满架，床头案间，俯拾皆是。然书读愈多，人愈酸腐。余之不出，恐为书所累乎？噫！知我者谓我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或曰吾署乔迁之时，余亦随之迁，则余之出小二楼，有矣也！既期之有日，则吾之居亦欣欣然矣，以待之时。

戊子中，西南地震，小二楼亦摇晃有感，余亲身体会。虽然，小二楼屹立不倒，殆有天护也？